眼前人呆慣了錦繡芙蓉地,如今身在牢獄,卻依然淡定從容得很。  老大夫看著江熙沉長大的,本就憋屈又心疼,聞言越發心疼,不忍看他,心中悄然多了幾分忠,身陷囹圄尚且不背信棄義,這樣的人值得伺候效忠:“老頭一定辦好,少爺要記得敷藥……”  外頭獄卒在頻繁催促,江熙沉望著桌上的各色傷藥,點頭道:“我會的,你快回去吧。”  他給了一個拜托的眼神,老大夫朝他鄭重地點點頭。  人走了,牢房又複歸平靜,江熙沉默不作聲忍著疼,給自己敷藥。  歪脖子樹,江熙沉盡力,過的好不好,那就得看你狗運了。  **  牢房的另一頭,陶憲茫然地看著眼前幹淨整潔的牢房。  自家主子正懶洋洋地歪在長凳上,翹著長腿,從桌上的瓷碗裏撚出一顆黃豆,輕輕地放在桌上。  桌上已經擺了百來顆黃豆,一排又一排。  陶憲望著桌上左邊主子教過的“黃豆鴛鴦陣”,右邊主子教過的“黃豆長蛇陣”,尷尬地抹掉了掛在臉上的兩行淚。  他該猜到的……  他家主子自小被人辱罵嘲笑過來,後來又啥事兒沒經曆過,成天一幅半死不活沒心沒肺多活一天賺一天我活的開心你們自便的吊樣,甚至心情好了還能自黑調侃一番。  心裏天崩不崩地裂不裂不知道,反正麵上是真的淡定地宛若坐佛。  “主子為何沒受刑?”  “我哪知道?”薛景閑歪歪倒倒的,沒精打采,聞言回頭瞥了他一眼,“你好像很期待?”  “……”  薛景閑是真做大殷刑具一日體驗的準備了,可他才在陰冷潮濕的牢房裏呆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被換到了這兒。  搞得他都懷疑,是不是江熙沉手都伸到大理寺了。  “不跟你廢話。”薛景閑朝他勾勾手指。  陶憲耳朵湊過來,薛景閑覆上去叮囑了幾句,陶憲小雞啄米般點頭,過了一會兒道:“趙公子能行嗎?”  “他超行。”  “……”  薛景閑壓下聲音裏那絲顫動,沉聲問:“他怎麽樣?”  “江熙沉?”陶憲不忿地譏笑一聲,“他怎麽可能有事?一家老小都護著呢,不比少爺舒服太多。”  “也是,”薛景閑心道自己還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他這會兒說不定還怪他打攪了他和三皇子春風一度,這下好了,腿都打殘了,怕是這輩子都沒機會了,薛景閑心下就是一樂,摩挲著手裏那顆豆子,過了一會兒淡淡道,“他家有沒有落井下石?”  “沒有。”  薛景閑眼底的漆黑悄然散去,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下,放下了那顆黃豆。  陶憲輕聲道:“……我們有。”  薛景閑驀地回頭,滿臉不可思議:“有什麽?我操……你們幹什麽了?!”  “他一家老小護著,性命肯定無虞,少爺卻不好說,畢竟人是少爺打的,”陶憲漲得滿臉通紅,“我們也所以就往外散播了點消息,說……說是他不檢點主動勾引蕭……”  薛景閑勃然站起,桌上的豆子全震掉了:“我操!你們是腦殘嗎?!小二挑頭幹的是不是?!”  陶憲縮了下脖子。  小二是羅明的別稱。  “是不是?!”薛景閑劈頭蓋臉道,“就他最賊!”  “……是,”陶憲紅著臉,咬牙梗著脖子道,“大家都附議了,大家都有責任,小的也附和了。”  “你還挺敢擔當啊!一群大老爺們你們還要不要臉啊?!我在你們眼裏就這麽沒用都需要這樣了?!最多打一頓的事情,你們一個個……”薛景閑又急又氣,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總算清醒過來記起當務之急,恨聲道,“回去立馬給我停了!吩咐的趕緊去辦!”  陶憲連連應聲,漲紅著臉就要下去。  “等等!”薛景閑又把人叫了回來。  “少爺?”  薛景閑朝他勾勾手指,陶憲耳朵湊了過來,薛景閑低聲道:“你往外散布消息,說江熙沉花容月貌,薛景閑早見色起意,但江熙沉瞧不上薛景閑遲遲不從,薛景閑一怒之下決定夜襲江府□□江熙沉……”  “不不不……”陶憲如遭雷轟,頭搖得像撥浪鼓,轉頭就要跑,被薛景閑眼疾手快一把拽回來,“行行行的。”  “不不不行!少爺您像話嗎?這責任攬上了要命的!”獄卒一直在朝他們看,陶憲拚命壓著聲音,將頭拿離薛景閑的耳側。  “行行行的,我死不了!我還沒說完呢,”薛景閑扯著他,在他耳邊道,“結果三皇子亦有此意,和薛景閑打了起來,薛景閑使陰招把他腿打殘了。”  “……”陶憲梗著脖子,“少爺我死都不會這麽做的!”  “你不做我就死給你看。”  “……”陶憲憋屈萬分地走了。  **  懷遠侯府。  昨夜下了場暴雨,趙雲忱立在花房裏,將被雨打落的花瓣都掃下,掃了整整一個籮筐底。  書童接過:“小的去倒了。”  趙雲忱搖頭:“倒了可惜了,洗幹淨做點花糕吧。”  書童愣了下,笑道:“少爺慈悲,連花都憐惜。”  趙雲忱道:“這暴雨下的,花又有什麽罪呢?”  書童愣了愣,知道他話中有話,卻道:“少爺是該去看看三皇子了。”  趙雲忱一笑:“是啊,雪中送炭,你快去備份厚禮,我待會兒就去。”  門房忽然進來,見他又在這花房侍弄這些沒用的,心下一嘲,麵上淡淡道:“外頭來了位麵生的婦人,說要找你。”  門房說完就走了,趙雲忱回眸看了他一眼,一哂,想著他說的話,皺了下眉。  這個節骨眼找他?  趙雲忱一到偏門,就見到了門房所說的那個婦人。  他的目光落到婦人手中抱著的畫上,停了一瞬。  喬裝改扮一番的珞娘見他出來,見四下無人,自報家門。  趙雲忱愣了下:“你家主子找我可有事?”  爭分奪秒的時候,珞娘也不解為何少爺特地叮囑要自己來找這麽個身份低微的公子,隻按主子吩咐低聲道:“主家姓江名熙沉。”  趙雲忱瞳孔猛地一縮:“你家主子是江熙沉?!”  珞娘點點頭。  趙雲忱許久未回神,過了好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什麽,神情古怪:“……那薛公子?”  “是他夫君。”  果然如此,竟是如此。  這……  趙雲忱垂下眼簾,遮去眼底異色……還有控製不住上翹的唇角。  ……難怪能打殘蕭承堯的腿。  他就說什麽人武功比蕭承堯還好。  “主家求您多關照薛公子。”  珞娘什麽也不知道,隻是個帶話的,說完按捺下焦急,靜靜地等著他。  趙雲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看向她手裏的畫:“給我吧。”  珞娘也不知曉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急著去完成少爺吩咐的其他事,再三向他謝過後便離開了,趙雲忱等她走後,握住畫軸扯開軸封。  畫卷滾下,畫裏是一個朦朧人影,清冷又獨立,風姿卓絕。  趙雲忱笑了。  他是萬萬沒想到,會這麽快就見到他畫的這幅畫。  倒是聰明絕頂,猜出了紙條是他送的。  也是有緣分,他居然是江熙沉。  難怪早先江大公子瞎了眼看上野種薛景閑非他不嫁了。  他倆可早勾搭上了,幹柴烈火得很。  竊玉偷香奪人清白那麽多回,偷到他倆頭上了,蕭承堯的報應。  不過江熙沉,求我趙雲忱,可是要還的,但願你日後還得起。  趙雲忱將畫卷起就要進府,身後不遠處的窄街上一少年看見他,眼中頓時閃過喜色:“趙公子!”  趙雲忱聽見有人叫他,回眸看去,目光直接從少年的臉上落到少年懷裏抱著的畫上,滯了一秒,神色微微僵硬,轉頭就要跑回府,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趙公子,”陶憲氣喘籲籲,“我家少爺求您……”  “我不認識你。”  “隻有您能救我家少爺……”  “我不認識你家少爺。”  “我家少爺是……”  “隱曄,”趙雲忱叫書童的名字,“關門!”  書童趕忙去關門,陶憲跟狗咬住竊賊似的死拽著趙雲忱的袖子不放,趙雲忱在門內,陶憲在門外,趙雲忱的袖子卡在了門裏。  趙雲忱見他不肯鬆,就要脫外袍,陶憲臉抵在門上,朝門縫裏喊道:“趙公子,我家少爺說你如果見死不救就讓我把你的事情全抖出去!”  趙雲忱渾身一震。  陶憲開口道:“趙雲忱是偽小人……”  趙雲忱怒不可遏:“我他娘……”  陶憲道:“來人啊!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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