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他被禁足後,他外頭那些不幹不淨的生意就全斷掉了,時局不安,這時候還貪財,掉的是自己的腦袋,連累的是他江家,明麵上那些生意還在經營著,這些年他盯得嚴,有不少靠譜可用之才,短時間內哪怕自己不在,他們也能維係的好好的。 賬上的錢還在大把大把進,隻是自己因為身份限製越來越撒手了。 又不太出府,躲著宮裏的幾位,外頭的消息也傳不進來,不是旁人說,都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麽。 趙雲忱笑道:“老皇帝不是下旨讓他兼領兵部嗎?他這一通雷霆攪合,朝中很多官員都投了蕭景閑,現在人心惶惶的。” “怎麽會這樣?” 就是老皇帝給蕭景閑機會,蕭景閑自己德才配位,那也不至於如此之快,快到蕭承允都深感威脅,要和蕭承堯聯合。 趙雲忱有些意外:“蕭景閑很多事情沒告訴你?” 江熙沉莫名有些不是滋味,麵上倒是未顯露出半分:“怎麽回事?” 趙雲忱深看他一眼:“你知不知道姚世敏?” 江熙沉愣了下,陡然聽人提起自己多年向往之人:“熙沉十分崇拜他。” 趙雲忱低聲道:“姚世敏是蕭景閑的老師。” 江熙沉手裏握著的茶盞滑了一下,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當真?” “蕭景閑沒告訴你?” 江熙沉聞言神色淡了淡,輕應了一聲:“所以他在岷州……” “對,蕭景閑這些年在岷州,一直暗中侍奉著姚老。” 難怪他多年不進京。難怪是岷州。 難怪老皇帝把他送去了岷州,原來是送到了姚世敏身邊。一切都是老皇帝默許的。 趙雲忱知道的都比他多。 江熙沉說不上來什麽感覺:“你如何得知?” “我也是後來被義父告知才知曉,他和姚世敏是結拜兄弟,莫逆之交。” 江熙沉眸光一緊。 那個外表看上去溫和敦厚不偏不倚一心為聖上的大太監,居然和姚世敏是一路人。 難怪他會讓趙雲忱幫蕭景閑。 “義父受過姚老大恩,義父當初隻是個伺候馬的,是姚老屢屢暗中提攜,沒有姚老,就沒有義父今日。” “原來如此。” 趙雲忱笑道:“蕭景閑侍姚老如父,你別看他喊老皇帝一口一個父皇,你要真去問問他,誰才是他親爹?” 江熙沉嘲了一下,他連姚老都不知道,更何況清楚他和姚老什麽關係。 現在回想,也不是沒有端倪,那日偶然提起姚老,蕭景閑的反應是有些微妙。 事實上他沒要求過蕭景閑和盤托出,蕭景閑不和盤托出,對蕭景閑也的確是最安全的,蕭景閑有自己的秘密、自己的盤算、自己的過去,不想和他說,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江熙沉抿了口茶,淡笑道:“蕭景閑侍姚老如父,姚世敏待他就真心?太子當初怎麽死的?姚世敏把誰當親兒子?誰才是替代?” 趙雲忱愕然地看他,過了許久才道:“……你居然知道?” 江熙沉垂下眼簾:“我看過姚世敏所有的字畫書籍。” “老皇帝和姚世敏之間如何,我不知道,我能知道的隻是,姚世敏當初嘔心瀝血教導太子,老皇帝卻因為奸人挑唆疑心重錯殺太子,那是個聰慧伶俐的少年,太子的死,姚世敏曾一病不起,他那時未婚,更何談有自己的孩子。” “後來沒幾年姚世敏就告老還鄉了,外頭人人都說是皇帝疑心他,打壓他,不想用他,可他就自己真的一點也不想走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嗎?他那時才四十餘歲,為官的盛年,卻在岷州一呆就是十餘年,你能說他不恨皇帝?” “可在皇帝又把自己的兒子送給他教導時,他卻收了,明明會觸景生情,卻收了,一教就又是嘔心瀝血的十幾年,你能說他不想彌補點什麽?在他身上沒找到什麽寄托,沒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像你所說,蕭景閑自己資質絕俗,再加上姚老為他鋪路多年,他才平步青雲,可這路,真的不是當初另一個人的路嗎?姚老到底是在為誰報仇,在愛誰,彌補誰?蕭景閑對他來說算什麽?”江熙沉口吻淡淡地說著,沒什麽情緒,趙雲忱望著他,眼神卻帶著一絲驚愕,一絲懼。 這是義父夜闌人靜時和他吐露過叫他絕不要往外說的話,卻在青天白日,被個絲毫不了解義父、不了解姚世敏的人道明。 分毫不差。 “江熙沉,”趙雲忱歎了口氣,“人有時候沒必要活的這麽明白。” 江熙沉呷了口茶:“不活的明白,被人騙嗎?” 趙雲忱假笑道:“被騙不好嗎?被騙就能平步青雲,甚至坐上那個位置。” “他本就是皇子,不需要被騙,也能靠自己走上那個位置。” “可不會這麽輕鬆,萬一這是他心甘情願的呢?” 江熙沉有些悵然。是啊,或許是蕭景閑心甘情願的呢?蕭景閑身在其中,能一點都不知道嗎?可他是受益者,他為什麽要說不。 換了自己,自己也不會說不,隻是難免心有芥蒂。 說起來,自從改嫁之後,他從來沒問過蕭景閑當初為什麽忽然想通了要去奪嫡,今日從旁人口中才得知,他在自己見不到的地方,有多心狠手辣地往上爬。 他隻在自己麵前是那個耳鬢廝磨的情郎。 但他並不完全是這樣的,他還有另一麵,他有很多麵,也並不完全屬於他。 這些日子過於沉溺情愛編織的浮在表麵的美夢,居然沒去想過,蕭景閑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有複雜的身世,自己一無所知的過往經曆,和許多他不認識的人來往著,也會一直來往下去,自己甚至不知道他生平誌向為何,自己對他到底是“媳婦兒”,還是隻是個“媳婦兒”而已。 那些他曾經擔憂過的東西又浮了上來,蕭景閑有朝一日真成了皇帝,自己真的還有說不的權利嗎? 第一次有些渾渾噩噩地回去了。 ** “王爺……” 陶憲立在門邊,弓著腰,輕輕喊了一聲,確定案上的人睡著了,才躡手躡腳地過去。 近來王爺白日忙得不見人影就算了,晚上也要挑燈到深夜,一日沒兩個時辰是沾床的,熬得眼下都有些青了,他們都心疼壞了,卻也幫不上什麽忙,說不上什麽話,能做的隻是讓他舒服些。 王爺已經忙得好些天連江熙沉都沒去見了,可以想見忙到什麽程度,越到風口浪尖越得提著一口氣。 陶憲和進來的羅明對視一眼,陶憲去撿地上的書,羅明則一個閃身到蕭景閑案前,就要把蕭景閑手裏的書抽出來放好,把人挪到榻上去,一低頭,掃了眼半開的書頁,表情肉眼可見地凝滯了。 陶憲見他磨磨蹭蹭的,有些不滿,過來就要提醒,順著羅明震驚的眼神望去,落到了書頁上,眼睛肉眼可見地瞪大起來,臉騰得就紅了。 羅明又小心挑起桌上堆滿的書,全是坊間的畫作,和麵上躥火的陶憲對視一眼,立馬把書放下,撚手撚腳地出去了,還掩耳盜鈴地把門關緊鎖死。 羅明:“……我總覺得我們的關心很多餘。” 陶憲深有同感,從階上走下,歎道:“這都需要挑燈夜讀了,夫人得有多欲求不滿啊。” “……還是光棍好。” 羅明道:“你要提醒王爺莫要縱欲過度。” 陶憲:“明白。” ** 從茶樓回來後,自家少爺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他往日絕大多數時候雖然情緒也是淡淡的,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明顯是有些強撐著,似乎要掩飾什麽,在想什麽。 管家道:“少爺……你是在想你和蕭景閑的事嗎?” 江熙沉手一頓,回眸:“……你為什麽會這樣想?” “我覺得按照你的脾氣,你早晚會後悔的。” 江熙沉回過身,從銅鏡裏望著他:“為什麽這麽說。” 管家道:“其實和他在一塊兒,誰都會高興,就你,小的不確定的。” “說錢,你又不稀罕,說權勢,你最討厭的就是以權壓人的了,旁人看不明白,小的知道的,他是天潢貴胄,你真同他在一塊,隻能是圖他這個人了。” 江熙沉摩挲著那塊紅玉:“我就不能是為了我家為了我以後的日子過得好點勾引他嗎?” “那您選老皇帝啊,說得難聽點,”管家咳嗽一聲,“他還有多少日子能活啊,一旦嗝屁,你這不就是太君了嗎?輩分上都能壓新帝一輩了,誰敢動你和你過不去啊。” “太君有什麽好的,晚景淒涼,無權無勢的。” “那蕭景閑要真當了皇帝,你這是打算陪他一輩子啊?你到時候想拒絕,你也拒絕不了,”管家道,“小的知道你最想要的是自由,就為這,其實小的就不太確定。現在他對你不好,你還能離開他,以後他即使對你百般不好,你也得陪他耗著,他現在平步青雲,野心勃勃,我都覺得害怕。” 他今日也終於能出去,才知曉這些日子外麵風雲變幻,一個毫不起眼為人恥笑的人,居然短短兩月勢態無人可敵。 都已經逼得蕭承堯和蕭承允聯手。 江熙沉握緊那塊紅玉,麵上似笑非笑:“那你還把我送給他。” 管家慚愧道:“我是之前隻見到他對你好,沒見到他對別人壞,也沒想過以後。” “我相信少爺的本事,隻是我不知道少爺以後會不會打心底一直願意。” 江熙沉暗吸了口氣,食指挑起紅係線,歪頭看著那塊在半空中晃蕩來晃蕩去的紅玉,半晌才道:“他說我是他的心上人。” “我明明最不信的就是人心,卻偏偏相信他的鬼話。” 管家歎了口氣。少爺從不是個猶豫的人,或許是太清醒,反而少了許多糊塗人的快樂。 換了任何人,這會兒被蕭景閑捧在心上,大約是喜不自勝。 外頭有敲門聲,管家回神,過去開門,沒一會兒端著湯盅進來。 少爺睡不著,就叫了點夜宵,小廚房這會兒做好了送來了。 管家擺到江熙沉麵前,江熙沉沒什麽胃口,攪了幾下,就要隨便吃兩口,到嘴邊的勺子停了停。 “誰送過來的?” 管家愣了下:“小廚房的。” 往日都是管家親自去監督去領,剛才他陪他聊天,東西就隻能別人送來了。 江熙沉放下:“那我不吃了。” 管家道:“蕭承允這會兒中意你,蕭承堯斷不會下毒害你的。”是這幾日過得稍好起來,他才稍有鬆懈,再說了他剛拿銀針試了試,沒毒。 江熙沉一笑:“是啊,我是不怕下毒害我,但是我怕下什麽無色無味難以辨識的春藥把我送給蕭承允啊。” “……” 他笑起來總有一絲說不出的趣味,生動鮮活,狡黠難當,管家道:“那小的送下去了。” 江熙沉點點頭,就要起身就寢,卻忽聽得房梁上一聲聲響。 管家抬頭望了一眼,咳嗽一聲,動作麻利地就要出去了,江熙沉望了眼他手裏端著的東西,眸光卻停了停。 “浪費了不好,”他淡瞅他一眼,“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