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熙沉垂下眼簾,過了好久才道:“隨便你,誰稀罕,我有錢就好了,隻要你別礙到我,你幹什麽都行,不然我為了我以後,也不會讓你活下去。”  “我和別人生孩子,寵著別人你也不介意嗎?”  江熙沉手中的匕首一下子抵緊了他,恨不得殺了他,卻深吸了口氣:“咱倆什麽道上的人?人心有多叵測,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指望和我一生一世嗎?這不是很正常麽?”  蕭景閑手上的繩都勒緊了:“江熙沉,我當上皇帝,你是不是要離開我?”  江熙沉冷笑一聲,該問的都問了,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他一向喜歡做最壞的打算,事情也的確沒有偏離他的預期,很好:“我也想啊,我到時候能離開嗎?這就是我討厭皇家人的原因。”  “你再說一遍。”  江熙沉沒搭理他,心沉了底,終是鬆了手:“蕭景閑,今天我放過了你,來日你也要放過我。”  他歎了口氣,在匕首的落地聲裏,坐了起來,眼底微微茫然,江熙沉,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你絕不會留這麽大一個隱患的。  現在你卻一點都不想殺他,你隻是擺個樣子,狐假虎威,裝腔作勢。  你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他口上肯定會答應,可以後會怎麽做,誰知道呢?  你無異於把你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告訴了他,把你的軟肋你的在意最能要你命的東西告訴了他。  江熙沉,你簡直……  江熙沉歎了口氣,就要從蕭景閑身上爬下來,手卻忽然被人拽住了,江熙沉一驚,反應過來拉他的是手,臉色一白,那根拴住蕭景閑的繩子不知何時被他掙斷了,江熙沉一下子被帶到了身下,他第一反應是掙紮,兩手卻被蕭景閑反剪到了腦後,膝蓋也被壓住了。  “江熙沉,你再說一遍。”蕭景閑的眼眸漆黑一片,似乎要將他吞噬。  江熙沉心頭鈍鈍得疼,迷茫地,男人也一時不太想要了,但也知道自己無力反抗,歪過頭無所謂地閉上眼:“你愛怎麽著怎麽著。”  他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蕭景閑看著那張無欲無求的臉,繃著的最後那根弦吧嗒一聲斷了,帶著點哭腔就道:“老子他媽累死累活為你奪個嫡,你跟我說我當上皇帝了就要離開我?!”  江熙沉驀地睜開眼。  “你剛說……”  回應他的是衣服被扯裂的聲音。  “蕭景閑,蕭景閑!!等一下!!等一下!!”第70章 姚老的信  大半夜的,守在外麵的管家聽見屋裏少爺時有時無的哭聲,心情複雜且麻木。  他剛聽到的時候,還以為少爺被欺負了,想衝進去,一想少爺從小到大沒哭過,那還能是什麽情況。  他本來以為是姑爺水平太差,給矜貴的少爺疼哭了,可後來聽著又不像。  倒像是難受哭了。  **  蕭景閑立在榻邊,將裏衣套上,望著那個床上背對著他縮成一團的小東西,眼底冷漠。  江熙沉烏黑長發攏著腦後,還透著一點濕氣,白皙的麵容在烏發的掩映下有種說不出的靜謐美好,當然他神情卻絕不友善,本來複雜難懂的眼眸,這會兒卻噙著明顯的怒,當然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蕭景閑就立在那兒,冷眼望著他,也沒哄他。  他這些時日的確變了很多,無論是外在,還是眼神、氣質,畢竟從早到晚和一群人勾心鬥角,警惕著、提防著、算計著、侵略著,再沒了當初的嬉戲不恭,沒心沒肺。以前若是人見了他,隻會覺得他是個俊美無儔的兒郎,現在不認識他的隻要瞧了他一眼,立馬會知曉他是個位高權重、手段過人的人,又或許他骨子裏本身就是這樣的人,正派風度又矛盾地袖手旁觀,環境的變化讓他內裏的一麵得以暴露。  江熙沉有很世俗的應對外界的一麵,他也有。  當然各自也有另外本真的一麵。  從前兩個人沒有掉進漩渦,所以本真的那麵沒有經受考驗,靠的很近,喜歡得很純粹,後來局勢瞬變,一個大起一個大落,環境變了,江熙沉身在虎穴,無時無刻不防備著別人,自己前有狼後有虎,也在時時刻刻算計抵禦著別人,時間久了,這麵習慣了,遇見對方,第一時間也會按照習慣地那樣想,就會有防備算計。  江熙沉艱難地挪了下身子,似乎打定主意不看他了,麵上還有未散去的薄紅,眼底卻清明一片。  蕭景閑套完了衣服,哪兒也沒去,什麽也沒幹,就衣衫不整地立在床頭,一臉冷漠地打眼望他。  床上的江熙沉一動不動,態度絕情又果斷。  不知過了多久,蕭景閑道:“我走了。”  江熙沉很輕很敷衍地應了一聲。  蕭景閑淡淡道:“走了。”  江熙沉攥了下枕頭,抿了抿唇,喉間有些澀,也沒說什麽,扯了個笑,閉上眼就準備睡。  蕭景閑漠然地望著他,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破功地笑了一聲:“喂。”  “你走!”  蕭景閑懶洋洋地笑了起來:“你相公誒,我要走,你就讓我走啦?”他非但沒走,還坐了回去,湊了上去。  江熙沉扯緊了被子,並不搭理他。  “好了好了,怪我,對不起,過分了。”  江熙沉睜開眼睛看他,不情不願道:“我下的藥。”  “哦。”蕭景閑納罕地笑了,這種事他居然還會承認錯誤。  江熙沉冷冷道:“你笑什麽?”  蕭景閑仰頭望天,笑得更清晰:“說出來今晚就待不了這裏了。”  江熙沉的手掐上了他的手臂。  蕭景閑望著那隻搭在自己手臂上親昵又依賴的手:“你不是挺喜歡擰的嗎?要不換個地方?”  江熙沉拿起枕頭就砸他,蕭景閑一把搶過,在他難受皺眉前把人抱住了。  “補完課本來就火氣盛,你還下藥,腦子不清醒,沒個輕重,我可不想的。”  江熙沉能說什麽:“……閉嘴。”  “好了好了不說了。”蕭景閑把人又輕放躺下了,自己也爬了上去,他的身子比江熙沉大一圈,剛要把他整個從後裹起來,這個姿勢別樣的溫暖親近,黑暗又小的臥房,好像天地間就他們兩個人了,彼此都能聽見心跳呼吸。  “那個姚老……總之我都知道的,不說是知道你已經很忙了,我自己能解決的事情,就不幹擾你了,怕你擔心。”  江熙沉被他抱著,困意襲來,莫名地有安全感,好像漂泊這麽多年,終於有個地方是家是歸屬的感覺,他輕輕地“嗯”了一聲:“那你不難過嗎?”  “怎麽說呢,”蕭景閑躺在他身邊,“肯定會有吧,因為覺得,沒有誰是真正毫無私心地愛我的。”  江熙沉側目望了他一眼。  “老皇帝,”蕭景閑譏笑了一聲,“我娘啊,我小的時候偷偷來京見過一次的,那會兒我覺得雖然大家都說我是野種,但是我娘是生我這個野種的,肯定會愛我,結果她厭惡我,她要我滾。”  江熙沉:“老皇帝強迫她的?”  蕭景閑點了下頭,笑道:“那會兒是真的覺得,好像世上沒有誰會真心愛我,隻有自己有利用價值,才能被人愛,呆在老騙子身邊,就是這樣的感受,明明很親近,侍他若父,心中卻總有點齟齬,我不想的,但是再所難免。”  “我明白。”  知道這個人是別有目的才對自己好,哪怕明理,侍奉他孝敬他,也不可能沒有一絲一毫的芥蒂,人之常情。  蕭景閑抱緊他,低低道:“我不想當皇帝的,孤家寡人,有什麽好的,防來防去,算計來算計去,以前是報恩,現在麽。”  江熙沉忽然翻了個身,親了親他的唇:“別說,我知道了。”  蕭景閑眼底瞬間深了:“沉沉,你這就……我不做點什麽好像都對不起?”  “……”  “好了好了我錯了。”蕭景閑笑得歡,一把握住了他要掐他的手。  “我還以為你希望夫婿飛黃騰達然後讓你飛上枝頭呢,不是唯利是圖的商人?”  蕭景閑下巴抵著江熙沉額頭,江熙沉沉默好了一會兒才啟唇道:“江熙沉的願望很簡單。”  “嗯?”蕭景閑低眼看他。  江熙沉的聲音都有些飄顫:“可以和蕭景閑健健康康、衣食無憂、自由自在、開開心心、白頭到老。”  蕭景閑一瞬間愣住了。  “其他都無所謂。”  蕭景閑過了好久才深吸一口氣:“不是唯利是圖的商人?”  “錢財乃身外之物,為的是護住真正重要的東西,”江熙沉越說聲音越低,“有了身內之物,還要那些幹什麽?”  “……江熙沉,”蕭景閑壓下又竄上的火,咬牙切齒道,“我發現你真是學壞了。”  江熙沉笑出了聲:“隻要你待我真心,我就會一直陪著你,是皇帝也好,是庶民也罷,我自己那麽努力,那是因為你有出息我就偷懶,你沒出息我還能養你。”  蕭景閑心尖那片幹涸封閉的地方,好像被注入了一股洶湧的暖流,他按捺下所有翻湧而上的情緒:“絕不會叫你養我的,會把你寵到讓你覺得認識我選中我是你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  “是嗎?”江熙沉抬眸淡瞅他。  “是啊,”蕭景閑親了親他的額頭,好像一瞬間長大了,和過去徹底說再見,擁有了新生,笑道,“遇見你,讓我有了幹死任何人的勇氣。”  好像一瞬間柔軟無比,一瞬間又無堅不摧,從前不好不壞,尚且咬牙行走,如今身在虎穴,依舊能滿臉傻笑。  “你給我等著,要不了多久。”蕭景閑眼裏野心殺意一閃而過。  江熙沉望見了,卻第一次不再害怕,因為他所有冰冷危險的殼,都是為了護住那片柔軟。  “夫君。”  蕭景閑愣住了。  “你……你剛剛?”蕭景閑的聲音微顫。  江熙沉掀起眼皮:“那我多喊幾聲?”  “別……”蕭景閑脫口而出,在江熙沉的皺眉裏,咳嗽一聲道,“那估計要睡不著了。”  “……”江熙沉一扯被子,羞怒道,“睡覺!”  **  六月後,禹州幾州天災大雪,百姓饑寒交迫,流離失所,各地上書急報,請求開倉放糧,朝中官員忙得焦頭爛額,不可開交。  大殷國庫空虛日久,一是貪官汙吏多,連年收不上錢,二是皇帝篤信道玄之術,大肆修葺宮殿,將國本耗了不少,一時之間如此大麵積的天災,竟放不出那麽多糧,有那麽多錢。  一邊號召天下商賈解囊,允諾以官職,一邊挑些莫須有的罪名,處置抄些家底豐厚的人家,好歹收上來不少銀錢。  這樣緊鑼密鼓的時候,皇帝卻忽然一病不起了,妃嬪王爺都去侍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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