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一未及弱冠的少年於登聞鼓前筆直佇立。  鼓聲未停,鼓點未歇,聲嘶力竭喊道,“草民溫殊,狀告揚州官場數十官員,奸淫良婦,殺人性命,罪無可恕,盼陛下垂憐!”  林奉儒挑眉,“溫家溫殊?”  副司諫答曰,“揚州溫家,曾任職戶部。”  林奉儒手中的玉笏端正捧著,腳下步伐忽然驟停,“這溫殊,是否入了長公主府?”  副司諫神情輕曖地笑,“回大人的話,確實有傳言,長公主見其容貌姝豔,賜字姝,對於男子而言實在是羞辱到了極致。”  林奉儒搖頭,“長公主實是荒唐。”  副司諫惶恐道,“隔牆有耳啊大人。”  林奉儒歎息出聲。  直到那鼓下的少年回頭,林奉儒才真正知道長公主賜姝字時候的心境。  也許並非出於羞辱之意,而是除此一字,再無他言可形容。  林奉儒注意到,在太子爺下朝經過路門的時候,鼓聲矮下來,卻倔強地並未停歇。  祁睿經過溫姝的時候,身邊跟著易釗顧緒二人。  易釗年紀較長已入朝職,易歡祁康陳司禮等人年紀尚小,並沒有入朝資格。  易釗盯著溫姝笑一聲,“長公主府中的男寵,原也能出來拋頭露麵?”  易釗生一張俊俏的臉,為人輕浮,手段狠辣,在禁衛軍中任職,死在他手中的人命不計其數。  顧緒在與易釗同營,聽言笑道“狀告揚州數十官員?聞所未聞。”  祁睿心中徒生不悅,麵上難以窺見。  祁睿與溫姝擦肩而過的時候,咬牙切齒道,“這就是你的選擇?”  寧願踩過十尺砧板,也不肯隨了他的心意。  溫姝沒有說話。  祁睿是何等聰明的人物,最近朝堂因揚州官員吵的驚天動地,溫姝在這個節骨眼上過來遞刀子,存的什麽心?  想借此擺脫倚傍他人的命運?  祁睿陰測測的聲音在溫姝背後響起,“溫姝啊溫姝,你機關算盡,小心招惹來大的禍患。”  溫姝麵無表情,“謝過太子殿下提醒。”  祁睿拂袖而去。  林奉儒行至溫姝麵前,看著眼前少年清瘦之態道:“可能熬過酷刑?”  溫姝看向林奉儒道,“大人是……”  林奉儒道,“登聞鼓院司諫。”  副司諫道,“凡於路門敲登聞鼓之案,均由司諫大人主審。”  溫姝跪下,“請司諫大人作主!”  林奉儒伸手將溫姝扶起,手中觸到一片溫涼滑膩的玉脂肌膚,眼風落在少年低垂的脖頸處一截與黑發交相輝映的瑩瑩白光處,竟一時間未曾挪開,以咳嗽掩飾住自己的失態。  “隨本官來吧。”  副司諫伸手,林奉儒先行。  溫姝垂眸跟在林奉儒身後,副司諫眼中落一闕飛花袍擺,鼻尖隱約的茶香清透可聞,心中歎溫姝容貌正如精致的玉冠上光華流轉的明珠一般。第十二章   砧釘鋪十尺有餘,釘有半指長,底部凹凸不平,釘尖處堅硬有倒刺。  登聞鼓院設立二十餘年,本意是為蒼生謀福祉,殿前砧釘卻沾染成千上萬求告無門的百姓血淚。達官顯貴高臥明堂,堂下螻蟻賤薄如紙。  纖瘦的影子投擲在砧板上被切割的支離破碎。  溫姝在四方衙內注視下脫下了暗底青靴,陽光似火,道路滾燙。  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穿著雪白羅襪的腳踩在布滿嶙峋碎石的地麵,仿佛要熱化血肉的溫度讓少年的腳尖蜷縮了起來,寬鬆的襪塌下來,裸露出一截柔軟細致的皮膚。  林奉儒麵露不忍之色,手中的玉笏仍舊端正地捧著。副司諫歎息,“可惜這一身皮肉,今日過後不知會如何。”  林奉儒登聞鼓院有三年,見多申冤者在砧釘上滿地打滾的慘狀,被抬下來的個個血肉模糊,溫姝是他見過的人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林奉儒抬手示意,副司諫遂朗聲念溫姝的狀詞後道,“若有半句虛言,登聞鼓院報大理寺,以構陷之罪判決,嚴重者加以斬刑。”  溫姝跪下道,“溫姝所言無半句虛假。”  副司諫看了眼林奉儒,得到許可後道,“開始吧。”他的話不是對著溫姝,而是對著不遠處正鋪陳紙案的青袍編修。  登聞鼓院凡有入內者,皆由編修記錄在案,詳盡至身長體貌,所為事由,所至時辰,事無巨細載錄成冊,收於鳴冤錄中,登聞鼓院設立二十多年,已有成千上萬卷。  青袍編修看一眼瘦弱的少年,濃墨落筆書,“興平十一年六月十七午時一刻,揚州溫姝至登聞鼓院狀告揚州官場數十官員,年十五六,貌姝妍,傳言與隆裕長公主有近。”  溫姝穿著羅襪的腳踩在釘板上,雪白的襪瞬間被殷紅的血跡濕透,腥氣倒衝入鼻腔,溫姝額頭上沁出冰冷的汗珠。  陽光愈烈,在少年霜白麵頰上灑落昏淡的光影,有鳥鳴聲與鍾樓的鼓聲交疊,人群三三兩兩看著,有人唏噓歎息,有人不懷好意。  世人吸食他人噩夢為生津津樂道,遂看不見自己腳下痛苦扭曲的影子。  雙腳被寸寸剜碎,剝皮拆骨更甚的痛楚讓他昏昏欲墜,腳心的皮肉一路被尖銳的釘尖刺開,走了還不到一半便倒下去,遂再無人能窺那張霜白玉麵上的痛楚之色。  隻隱約見少年的全身在痙攣收縮,猩紅的血自生鏽的砧釘下蜿蜒淌動,直到血跡一滴滴幹涸,像團團凝固的紅蠟。  林奉儒看著那少年在釘板上伏作一團的虛影,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捧著玉笏的手心已汗濕一片。  此時的溫姝距離登聞鼓院飛簷翹角下紅漆木所製的正大光明匾額還有五尺之距。  那張匾額下的青花雕紋鼎上有幾柱即將燃盡的香。  副司諫歎息道,“隻怕是走不完了。”  林奉儒咬牙道,“時辰還未到。”  副司諫搖頭,“這少年年紀太小,此時上去還能救下命來,若真等時辰到了,隻怕……”  林奉儒看了眼身後嫋嫋升騰的香霧,又看了眼十尺砧釘上的少年,終於道,“將人放下……”  他話音未落,便看到砧釘上的少年動了動,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衣衫破碎,血肉模糊,腿還在顫抖,卻沒有跪下去。不知道為何,林奉儒長長吐了一口氣。  溫姝沒有回頭路。  往前一步能拚死一博,往後一步必粉身碎骨。第十三章   這十尺路漫長的像有個人踩著刀刃走過的一生。  溫姝赤著雙腳倒在正大光明的匾額下時,最後一柱香灰燃盡。  林奉儒向他走來,隻看到眼前的少年倒在地上,蜷縮作鮮血淋漓的一團。  牙齒咬住唇瓣,手緊攥住年輕官員的紅袍,於是繡著金線莽紋的袍擺沾染上帶著腥氣的血,仰著頭一字一句道,“請大人開堂禦審!”  林奉儒心中微歎,溫行遠是何人他再清楚不過,與原戶部尚書乃一丘之貉,被從揚州提攜至京中也不過兩年便牽扯進大案,被高官利用尚不自知,與原戶部尚書有牽扯之人皆下場淒慘,唯獨溫家一門得以保全,溫姝又在這等節骨眼入長公主府,若非為謀生路攀附新的樹,即是被那溫行遠迫害。  如今看溫姝行狀,不似趨炎附勢之流,且有膽行謀策,知道眼下陛下意圖清理揚州官場,借機既能在陛下麵前露臉,又能複仇,可謂一石二鳥。  隻是他一介麵首,在陛下麵前展露頭角,圖謀如何?  林奉儒麵色惋惜,伸手將溫姝攙扶起來,“可還能走路?”  溫姝走了兩步,卻倒在了林奉儒懷中,林奉儒呼吸一窒,眼見墨黑的發如垂柳般散落在自己的雙肩,清淡的茶香浸潤鼻尖。  林奉儒攬住少年纖細腰肢的手便被撩撥的灼燙,對身後的副司諫道,“將人先行安置院內,並差人通報長公主府。”  今日上折,若不出意外,明日便該禦審。  登聞鼓院的使者至長公主府,長公主府貼身女婢錦珠作接待,傳長公主話,“殿下囑咐過,若溫姝在登聞鼓院有任何差池,便不要怪長公主府尋登聞鼓院的麻煩。”  使者拱手答,“臣等不敢。”  錦珠道,“各位請回罷。”  待登聞鼓院的人離開,錦珠繞過廊後屏風,美人榻上的女人雲鬢披散,金步搖委落白玉階梯上。  殿內燈火重重,襯托的這位晉國尊貴的公主殿下一身膚色如柔膩羊脂。  大紅的羅紋正裙繡著精致繁複的絲線,隆裕手指從雕花案幾上拈起甜糕,糕點入口中齒頰留香,有斜插花鬢的侍女在美人塌後打著小扇。“情形怎樣?”  錦珠垂首答,“血肉模糊,連路都走不動了,方才登聞鼓院的人說,需等禦審結束才能將人送回。”  隆裕道,“凡有狀告者入登聞鼓院則無禦審不得出,此乃慣例。”  錦珠憂慮道,“殿下,可需尋大夫去?”  隆裕從美人榻上起身,發絲垂落兩側,塗滿紅色丹蔻的手指抬起來錦珠的下巴,“錦珠,你跟我時日長久,知道我的性子,本宮的東西,容不得旁人關心。”  這是隆裕第一次在錦珠麵前自稱本宮,錦珠雙腿一軟,重重跪在玉磚上磕頭,“殿下饒命!錦珠多言了!”  隆裕手指從錦珠身上離開,晃動金樽中的美酒飲了一口,金樽染上雙唇胭脂的紅色。  “本宮乏了,伺候歇下吧。”  錦珠小心翼翼爬了起來,“殿下不去風揚公子那處?”  隆裕笑了聲,“今日沒有心情。”  女人的眼睛盯著案前的甜糕,輕舔紅唇。  可憐的甜糕傷痕累累,卻無人撫慰傷口。  這叫做溫姝的少年,實在有趣極了。  “殿下不過來,差遣奴才來知會公子一聲。”  顧翊奏樂的手猛地一顫,閬苑閣中仙音驟停。  盤臥在他膝上的矜貴黑貓喵嗚一聲睜開暗色的豎瞳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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