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萬鐵甲兵戈落地,山呼萬歲。  他在溫姝麵前太過和藹,以至溫姝忘記了晉國的陛下曾經是怎樣的一個人。  祁寧留下的哪裏是國璽,分明是那一場宮變中所有人沉甸甸的血和淚。  死去的三位皇爺,被逼瘋的蜀中王,無辜枉死的數百名宮侍一一  當年的陛下到底用了什麽手段能將一個剛毅勇武的男人逼成一個跪著喝馬尿的瘋子?  而這過去血淋淋發生的一切到如今已無人再提。  曆史在為勝利者背書,人人都是牆頭趨利避害的草。  天下蒼生不過是這個還不滿四十歲的男人手中棋子,文武百官是他實現勃勃野心的工具,小小一個溫姝在陛下運籌帷幄,屍骨如山的人生中又能占據多大的份量?不過是用肉體換來一時的平安,小心恭敬地伺候著罷了。  溫姝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  不論是私下與皇帝的糾葛,或是明日對東宮的謀劃都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的人生已經糟踐的不成樣子,若這廢棄的人生還能抓住最後一絲複仇的希望則在所不惜。  溫姝去東宮之前翠微為他更衣,大紅色的對襟雲團繡著金色的線,金線隱沒至腳尖。  溫姝蹙眉,“沒有素淡些的嗎?”  翠微笑了,“公子這樣穿好看。 “  溫姝無奈地瞪了翠微一眼,罷了,便當寵她一回。  “前些日子派人打聽桑家的消息,桑家如何了?”  自從桑柔死後,溫姝便很少問起桑家了。  翠微歎息,”與公子所料不差,桑家大公子今年進京武考兩次都沒有中,傳聞是得罪了太子。“  溫姝淡淡地想,瞧他現在變成了一個什麽東西。  連桑英都要利用。  他需要一個去東宮的理由,替桑英求情這個理由似乎還不錯。  這還是溫姝第一次去東宮。  那個讓他萬劫不複的人坐享榮華富貴,將來眼看就要坐上龍椅,這讓他怎麽能忍?  溫姝咽下了喉間的血沫,鐵鏽般的氣息燒灼翻湧。  隔著隱隱綽綽的珠簾,日光灑落下來。  祁睿盯著溫姝的背影,這還是他自從溫姝大婚以來第一次見到他。  那個女人死了。  被揚州城的流言殺死了。  祁睿盯著溫姝鮮紅衣冠上的花團,心中想的是將這具雪白的皮囊從花團中剝離出來予取予奪。長公主府中跪在薔薇叢下的少年長成了他心頭讓人欲火焚燒的一根刺。  薔薇哪裏有眼前的溫姝一半姝色?  他的父親又喜歡溫姝的什麽?是這張漂亮的臉還是銷魂的身段?  祁睿當了太子許多年,他在自己的父親麵前演戲,在宮人麵前演戲,在百姓麵前演戲,惡劣又猙獰的性子在溫姝麵前露出了冰山一角。  溫姝是皇帝的人,除非等到以後皇帝不要了,或者皇帝死了,他自己當上皇帝。  否則這將是他最後一次觸碰溫姝。第七十二章   東宮的宮侍早已被遣散,年畫下的神龕繚繞著香霧。  祁睿問了句,“你來做什麽?”  年畫下的溫姝轉過了身,明豔的眉眼比身後年畫上的女人還要多情。  “太子爺,我來是求你放過桑英。”  祁睿靠近溫姝嗅著他肩窩沾染的香氣,“你如今有了陛下,何必來求我?”  眼前的人睫毛微微一顫,“陛下的恩寵於我而言是水月鏡花,如何做的數?”  祁睿抬起了溫姝的下巴,“你對易釗可不是這麽說的。”  溫姝跪了下來,他很少去歡場,也沒有勾引男人的手段,隻是垂著眉眼擺出任君采的姿態,正紅色的衣裳上花團刺目如血。  “我不過是為了自保,易釗當日想對我......若不是我提到了陛下,哪裏能全須全尾的出來?”  祁睿知道溫姝心中恨極了他。  如今這般委曲求全也不過是為了桑家人。  那桑英是個什麽身份,配他多看一眼。  不過是一些自以為會看眼色的官員了解到東宮與桑家不善刻意為難罷了。  如今溫姝求了過來,他倒是不介意成全。  隻是少不得要給些好處。  畢竟過此良機往後這個人碰也碰不得了。  祁睿上前將這一團紅裳抱起,漆黑的發顫巍巍落在扶桑花上。  溫姝失神的眼瞳盯著帳頂的一角,祁睿衣擺上的扶桑花在餘光中盛開。  這是晉國的國花。  為什麽會穿在這樣自私虛偽,滿腹心計的人身上?  白紗皸裂。  大婚之夜滿目赤紅近在眼前。  溫姝沒有辦法割斷眼前這個人的脖子。  “我將來要做堂堂正正的官,給娘報仇。”  當年在揚州的溫姝對桑柔說。  桑柔眨了眨眼睛。  ”那你要好好讀書。“  ”我如果當了官,能不能回來......”  小姑娘在桃花樹下抬起臉,簌簌的花瓣落在裙擺上,聲音如蚊蚋一般,“回來什麽?”  回來娶你。  溫姝沒有把這四個字說出來。  他紅著臉局促道,“回來給你帶京城最好的錦緞做衣裳。”  後來溫姝買了京城最好的錦緞替桑柔織了一身大紅衣裳,上麵繡著金鳳凰,新娘子過門的時候會穿。  誰知那不是紅嫁衣,是催命符。  桑柔死了。  死在一個冰冷夜裏,棺槨入了土,魂魄升了天,亡年才十六。  活著的溫姝沒有做堂堂正正的官,他變成了這世上最位高權重的男人床笫間的玩物。  當年誰能預料到以後諸般疾苦。  “殿下,世子爺來了。”  宮侍敲了聲門,祁睿拍了拍溫姝的臉,“要不要讓祁康看看你現在的模樣?”  溫姝的眼神頗為嘲諷。  祁睿對外頭道,“讓他等著。”  外頭遂沒有了動靜。第七十三章   蜀中王過世,雖說是外封的藩王到底是龍子皇孫,死後也當落葉歸根。  蜀中王的兩位世子扶靈已經過了潼州,不日至京。  接風洗塵一事交代給了德親王,德親王將此事交代給了祁康。  祁康與蜀中王那兩位世子幼時便不和,不想接這差事遂來求祁睿替他想想辦法,人在廳外候著,卻因為來回稟的宮侍的話神思不屬。  “殿下身邊有貴客,世子爺稍候。”  祁康百無聊賴地用扇柄敲著手心。  能讓太子爺將他扔在一邊,隻怕這貴客不是貴客,是嬌客罷。  祁康一直等了半柱香的時辰才見了祁睿的影子。  祁康開門見山道,“七哥,我不想去接蜀中王的兩位世子……”  祁睿打斷了他,“你若是不想去,自己去找皇叔。”  德親王讓祁康去接無非想鍛煉鍛煉他,說不定還有長公主的意思,而眼下除了祁康也沒有更合適的人,即便是祁睿也不好插手那二位的決定。  祁康的臉垮了下來。  祁睿心間計掛著溫姝草草打發了祁康,回到臥塌後卻發現空無一人。  祁康本想蹲著大門看是什麽國色天香勾了祁睿的魂,卻並未見到女人,隻看到溫姝從裏頭踉踉蹌蹌地出來,衣擺上的朱花緋豔。  祁康心尖徒生的怒氣無論如何也遏製不住,連帶語氣都尖酸刻薄,“這不是前段日子剛涼了婚事的溫侍郎?”  溫姝抬目與祁康對視半晌,最終兩排漆黑的睫毛落了下來,“下官見過祁世子。”  祁康那日親眼見新娘子跌跌撞撞跑出來,沒幾日回了揚州便尋了短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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