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哥哥被祁睿在獄中逼死,你的兒子因為造反被朕殺死,如今輪到你了?”  薛氏艱難地睜開了眼睛,“陛下什麽時候知道祁寧的事?”  如果不是知道祁寧的身世,怎麽舍得殺了他?  祁凜州抬起了眼眸,“很早。”  薛氏慘笑了起來,“原來陛下養著祁寧是為了國璽。”  祁凜州抬起了薛氏的臉,翡翠綠的扳指襯著薛氏的臉如同鬼怪。  “如果祁寧死心塌地看守皇陵,朕會留著他一命,不是朕的血脈還妄圖爭奪這個位子,可真是愚蠢。”  薛氏哭歎,“我當初嫁給陛下的時候懷了蜀中王的孩子,一個女人能怎麽辦?後來想讓祁寧爭奪皇位,確實利欲熏心,那又如何?我就是想讓祁寧登基,亂了這朝綱!”  到後來她誰都不愛,隻有權柄握在手裏才有真實的溫度,什麽皇帝什麽蜀中王。  祁凜州搖頭,“瘋子。”  薛氏冷笑,“陛下殺了蜀中王的三個兒子!祁冽,祁然,祁寧。陛下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祁凜州推開了薛氏,“夫妻一場,朕來看你已是仁至義盡。你隻記得祁寧是你的兒子,還記得三皇子祁清也是你的兒子?”  薛氏大口大口地喘息,已經強弩之末。  祁凜州冷笑,“還是因為祁清是同朕所出,便不把他當兒子看了?”  薛妃滿臉都是淚,“我這輩子都不想看到祁清的臉!”  祁凜州覺得自己同這個女人已經無話可說。  他疲倦地蹙起眉心,“既然要自殺,就死的幹淨些。”  “祁凜州,我詛咒你日後必定死在至親手中!”  祁凜州離開的腳步一顫。  身後傳來冷宮宮侍慌張的聲音,“陛下!薛妃娘娘去了!”  祁凜州頭也不回,“一把火燒了。”  昌巳低垂著頭跟在皇帝身後,心知今日的陛下不能再招惹。  行至禦書房的門外,前方的皇帝停下了步伐。  昌巳抬眸一看,見殿外的溫姝已經跪成了一個雪人。第一百二十二章   溫姝在大雪中長跪,風雪落滿他的雙肩。  到底還是失敗了。  當日起事他刻意傳錯了消息就是想保全隆慶,卻沒有想到皇帝新調的兵將在京城多留了幾日,隆慶大敗而歸,他迫不得已隻能向皇帝解釋道隆慶未必全信他,給了他錯誤的消息,如今還在這裏罰跪而不是上了斷頭台,可見陛下已經對他打消了疑心。他生怕免死金牌救不了隆慶,又在太後處施了一把力,或許能把隆慶保下來。  昏昏沉沉的時候看到明黃的一截袍擺,溫姝抱住了祁凜州的腿。  “陛下原諒我了嗎?”  雪人撲到了他的腳邊,睫毛一眨,融化的雪好似滿目的淚。  君王用自己翻雲覆雨的手拂去了少年肩側的碎雪,捏住了他冰冷的下巴端詳。  “怎麽這樣可憐?是朕讓你跪在這裏的嗎?”  溫姝搖頭,“是臣做錯了事,自願跪在這裏請罪。”  皇帝笑了,鬆開了掐著溫姝下巴的手。  “你不為隆裕求情?”  溫姝頭重重磕在地上,“陛下希望臣為公主求情?”  祁凜州眯起了眼睛,“隆裕不該殺?”  溫姝小心翼翼道,“溫姝鬥膽猜測陛下的心思,若是猜錯了還請陛下恕罪。”  祁凜州挑眉,“你且道來。”  溫姝反問,“陛下無殺公主之心,溫姝為何要替公主求情?”  祁凜州笑了,“滿朝文武都說朕要殺她,你又為何如此篤定。”  溫姝手指蜷進衣袖中,“二皇子已不明不白死去,民間流言蜚語四起,這樣的節骨眼上陛下不宜再光明正大地處決長公主,更何況長公主雖與蜀中兩位世子勾結,到底不過是從犯,公主殿下是女子不能稱帝,她活著對社稷無礙,陛下寬宏大量,又怎會與一女流之輩計較?長公主殿下若是真出了什麽事,太後又該如何?依臣所見,陛下如今隻是缺少一個能放過長公主的契機。”  身著長衫的少年於白茫茫的雪地中將免死金牌高高托起,“如果陛下不嫌棄,溫姝願意做這個契機。”  昌巳心中暗自驚歎於溫姝縝密的心思。  若有人拿著免死金牌為長公主求情,陛下便有了一個放人的借口。  祁凜州一字一句道,“太聰明的人往往活不長。”  溫姝在祁凜州的腿彎處蹭了蹭,喃喃道,“陛下說過要保住我的命,即便是沒了這塊免死金牌,溫姝又怎麽會活不長?”  他說的有理有據,祁凜州竟是笑了。  “朕開心了,就讓她活。”  高大的天子彎腰將雪地裏的少年抱起來,周圍的宮人隻來得及聽到一聲驚呼,醒過神來的時候隻看到萬盞明燈亮起,簌簌雪花滿地。  第一百二十三(有虐)  溫姝被兜頭扔上龍榻,一時間分辨不清楚君王的喜怒,不敢掙紮亦不敢流淚。  昌巳守在外頭伺候著。  所有的人都能聽到他此刻的痛苦和絕望,他捂住了臉,眼角沁出了恍惚鮮紅的淚。  溫姝的眼睛盯著晃動的燭火,咬住了自己的牙齒,齒上帶著斑駁血跡。  昏昏沉沉間他想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前。  七歲的溫姝跌跪在雪地裏,一個叫蘭玉的女人將他抱在了懷中,心疼地揉著小孩兒的膝蓋。  溫姝以為溫家人才是他的噩夢,原來不是。  他活著本身就是一場噩夢。  昌巳在外頭最後聽到的聲音,是少年痛苦至極的一聲喘息。  大監鼻尖嗅到了隨風從窗柩間溢出來的濃重腥氣。  天將黎明,暴雪未停。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知道過了多久,昌巳聽到裏頭皇帝的低聲吩咐,“端些水進來。”  昌巳端著水推開寢榻的門。  繞過滿目珠簾畫屏,昌巳屏住呼吸。  端著水繞了過去,將毛巾遞到了皇帝的手中,皇帝用毛巾覆蓋在早已昏沉的少年額頭上,聲音有些沙啞,“他似乎發燒了。”  昌巳道,“需要去叫太醫嗎?”  皇帝道,“叫太醫入宮。”  張太醫是在深更夜半的時候被從床榻上起來的,他收到命令便戰戰兢兢地跟著入了宮,皇帝寢宮榻上的人讓他心驚肉跳,不是這幾日那名聲極大的溫侍郎又是誰?當日宮變大多數大臣都在家中酣睡,宮中幾乎被血洗,而到了第二日太陽出來的時候一切已經平穩安定下來。最終出位的竟然是一個曾經被眾人瞧不起的小小侍郎。  張太醫勉力控製著自己的神色,手腕搭上溫姝胳臂,見脈象紛雜,不免受驚跪下,“陛下,溫侍郎身受重創,本身底子又薄,似又鬱結於心,微臣隻能盡力而為。”  皇帝淡淡道,“你且盡力而為。”  折騰整整兩日,溫姝才勉強醒轉過來。  他睜著眼睛看著帳頂,仿佛從一個噩夢走入下一個噩夢,麵無表情地由著被拔了舌頭的宮人喂著苦藥。昌巳立在一邊歎息,“溫大人,聖上如今對你有心,這是多少人求不來的好事,莫要再給自己招惹不快。”  溫姝從喉嚨處發出嘶啞的笑聲,“我怎麽敢?”  他一口一口飲盡苦藥,連帶著咽下鐵鏽般的血沫。沒有人看到衣袖後掩蓋的五指已蜷縮成一團。  溫姝自從醒來後麵對祁凜州的時候進退有禮,祁凜州知道自己這一次過了,珍奇異寶流水一樣往寢宮裏搬,溫姝接受了賞賜,沒有一樣動過。  他的身體傷了根本,恢複的很慢,直到在宮中住到第六日的時候才漸漸能下地走路,祁凜州下朝的時候就看到溫姝立在窗柩邊盯著凋零的花瓣,看起來病的似一團倏忽不見的輕煙。  “陛下,溫姝身子大好,能否出宮了?長久以男子之身留在宮中恐怕會為您招惹是非。”  祁凜州見他執意如此,倒也沒有為難。  “且好好養著身子,過幾日若有空職了,將你提上來。”  不怪人人爭權奪利,這就是權勢的好處,可以成為實現報負的傀儡,也可以成為贈予玩物的賞賜。  溫姝欣然接受這份賞賜,跪下來行禮,卻被皇帝攬住腰身扶了起來。紅色的官服皺了,溫姝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憎厭地蹙起眉頭,嗓音卻小意柔軟,“謝過陛下了。”  皇帝揉了揉他的發頂,隨意安排道,“一會讓昌巳安排你出宮吧。”  宮轎不出宮門的規矩自古便有,大監將溫姝送至東門便與溫姝作別,溫姝謝過大監,昌巳看著他一身紅色官袍踩進了白茫茫的雪地再也沒有回頭。  寒霜覆柳,衰草連天,一夜驟雪鎖朱門。  林奉儒本替父入宮看望病重的太後,卻在宮門口遠遠瞧見溫姝。  直到宮變之後林奉儒才知道溫姝經曆了什麽。  他總是在驚濤駭浪裏,旁人遠遠觀看,妄圖近前就要粉身碎骨。  溫姝出來的方向是皇帝的寢宮,林奉儒心中生了幾分疼惜之意,卻看到東宮的車駕先一步擋住了溫姝。  太子殿下陰鷙的眉眼落在紅色官袍的侍郎身上,“姑姑對你那麽好,你也有本事背叛她,可真是條養不熟的蛇。”  溫姝沒有精力與祁睿糾纏,也便沒有說話。  反而是祁康拉住了祁睿,“七哥,咱們入宮是去看太後娘娘的,別在其他事上浪費心思。”  溫姝看起來太過蒼白清瘦,祁康竟開始擔憂他是否會被太子的冷語刺穿成兩半。  祁睿手指敲擊窗沿,淡淡笑了,“溫姝,今日就先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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