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蜀中王的兩位世子殺入金鑾殿,便到了他入宮的時候。  若是沒有殺入金鑾殿一一  那就是失敗了。  女子裝扮的隆慶像一名真正的公主,身著富貴繁麗的衣裳,男人們見了總想將全天下的牡丹捧到腳下。  隆慶咬了一塊甜糕,甜糕今日不甜了。  他看了眼溫姝,“是這戲不好聽,還是人不好看?”  溫姝苦笑,“溫姝看不進去人,也聽不進去戲。”  隆慶笑了聲,“你來替我梳發。”  溫姝站了起來,接過隆慶一縷一縷散開的頭發拿檀木梳子一梳到底。  隆慶瞧著鸞鏡中的自己問道,“你看我是男是女?”  溫姝邊梳邊道,“眼睛慣常會騙人。”  隆慶看著鏡中的自己,又看著鏡中的溫姝,“這就是命。”  “殿下信命?”  “信,也不信。”  溫姝歎息。  隆慶卻忽然說,“你把這花枝對鏡插在我的發上罷。”  晉國仕女喜用花枝修繕以簪發,花枝上殘留的花與花香遠盛於尋常飾物。  案前的花簪上盛開凜冬的紅梅。  溫姝將花枝簪在了隆慶的發上,隆慶看著鸞鏡中的溫姝神情柔軟。  直到許久以後溫姝才知道當時他錯過了什麽。  台上的戲子水袖輕揚起,露出一張塗滿脂粉的臉。  唱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  祁冽與祁然沒有殺入金鑾殿。  他們和自己的副將已經盡力了,但終究勝不過調兵而來的敵人。  他們其實離金鑾殿隻有一步之遙。  祁然已經戰死,蜀中的旗幟倒在他身上,被鮮紅的血浸透,陳昭帶傷劍指祁冽,二人均已傷痕累累。  “束手就擒可以保你一命……”  祁冽回頭透過弟弟看到了數眾蜀中精兵的屍體。  他把他們從蜀中帶來,卻沒有辦法把他們從蜀中帶回去。  祁冽摸了摸祁然的頭,就像他們小時候一樣。  蜀中王府就要垮塌,而他要保住隆慶。  隻有保住了隆慶,他日才有大仇得報的一天。  “此事皆我蜀中所為,與他人無關。”  陳昭的劍很快,祁冽的刀卻更快。  他一刀穿透了自己的心髒,就像對著敵人般毫不留情麵。  易釗在旁冷笑,“倒是是個男人。”  紅色的煙花從夜空中炸開。  遠在公主府的隆慶似有所感,抬頭看著絢麗的煙花,心髒抽搐成了一團。  這是一個有月有雪的夜,隆慶遣散了台上的戲子。  公主府的宮人宮中自會收回重新發落,公主府中的眾多男寵昨日已經被他悄無聲息地送走,偌大的府中高樓林立,卻沒有一盞燈是亮著的。  隆慶的身邊站著錦珠和溫姝。  他飲著地窖中釀出來的梅子酒,一口接著一口。  溫姝握住隆慶的手,入手的五指冰涼如雪。  隆慶歎息道,“錦珠,帶著溫姝去找密旨罷,走密道離開這裏避避風頭。”  溫姝站在隆慶身後,這個曾經說要與他一起下地獄的人準備一個人下地獄了。他心中頓生大夢十年的悲涼之感,烽煙既起,誰能全身而退?  “祁鳳霄!”  隆慶眯著眼睛笑了,“本王還沒死呢,不用叫的那麽大聲。”  這世上最痛苦的是什麽?  不是垂髫少年兩鬢白,不是七十甲子未高中,而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苟且偷生十二年,竹籃打水一場空。  可他在笑,仿佛從未如此釋然過。  他終於可以在他最後的日子裏自稱本王,做回曾經那個眾星拱月的隆慶王。  他就要死了。  溫姝嗓子疼的說不出話,好像斷腸的毒又發作了一遍。  “將來好好娶個女人過日子,能離開這朝堂就不要再卷進來。”  “你說過的話都是假的嗎?”  隆慶眨了眨眼睛,“本王想了想,若是死了,日後還得有個人來上香。”  “我不會來給你上香,也不會給你收屍。”  隆慶攤開了手,“那便死了做個潦倒鬼。”  錦珠淚流滿麵。  溫姝一跺腳,咬牙道,“你便自顧自做你的潦倒鬼去!”  隆慶看著溫姝牽著錦珠離開,紅色的衣袖舒展開,眼中風雲散盡,疲憊慵懶的神態顯露出來。牡丹還在他的袖裙上盛開,輕輕哼起了曲。  “花開花落不長久……”  既然花開花落不長久,倒不如一開始就凋零。  大雪紛飛,也便見不到到什麽花。第一百一十九章   公主府有一條無人知曉的密道。  密道兩側點著昏暗的燈,如森森的鬼火。  錦珠帶著溫姝打開了密道中的暗格。  塵封多年不見天日的先帝遺旨此刻安靜置放在溫姝手中。看似薄薄一頁,幾行生鏽字跡,多少人為之拚殺流血,不得善終。  “錦珠姐姐,你出府後先尋一處客棧安置,日後若是有什麽風聲再尋我過來。”  錦珠攥住了溫姝的手,“公子你呢?”  溫姝笑了笑沒有說話,安置好錦珠,他從密道的入口處出來。  中齋上元,家家戶戶燈火明盛,隻長公主府內院夜雪未霽,喬木彌野,風聲卷動衣擺,寒鴉枝頭飛起,昔日花團錦簇的長公主府如今成為一座淒涼的空城,紅梅已蕭疏,泗水還縈紆,天下之大,不容一個活著的祁鳳霄。  溫姝看他一人自斟自飲,風雪滿頭。  “燒燈節,朝京道上風和雪。風和雪,江山如舊,朝京人絕。”  隆慶喃喃念道,“朝京人怎麽還不絕?”  酒杯摔落在地上,滾燙的梅子酒融化了冰冷的雪。  溫姝紅了眼眶,走到他身邊撿起來金玉杯,拿自己的衣袖一一拂盡。  “殿下向來雅致,最是不能見金玉蒙汙。”  隆慶回頭看著溫姝,掐住了他的下巴,神情有些溫柔,“你還回來幹什麽?”  回來陪你一起下地獄。  此時昏燈漸明,殘雪如雲,府外響動重兵之音,溫姝尚還未來得及作答,陳家軍包抄將他二人圍起。風雪照亮士兵染血的刀脊,重枷套上了隆慶的手腕。  陳昭從正門處來,“若非溫公子,我們如何知道起事的時間?”  陳昭說這句話的時候天亮了。  熹微的晨光打在了隆慶的臉上,隆慶的麵頰被光暈覆蓋,溫姝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陳昭此話帶著挑撥離間的嫌疑。  溫姝給皇宮透露起事的時間與真正起事的時間是錯開的,可即便時間錯誤,宮中日日戒備結局也是一樣。  陳昭道,“二皇子及舊部的勢力均已伏誅,二皇子如今關押大理寺,想必活不了多久了,蜀中王的兩位世子戰死,蜀中精兵未投降者皆橫死,投降者充編入我陳家軍。隻是不知什麽人能將這兩股不同的勢力聯合在一起?想來想去隻有長公主您。”  隆慶冷淡道,“你不怕受我牽連,想必是陛下給了你保證。”  陳昭點頭,“當日公主離去後陛下便派人來傳話於我,並賜我陳家一道恩旨,無論何事絕不牽連陳家。陛下對殿下的行蹤了如指掌,敗局早已注定。若陛下沒有那一道旨意,我當真便著了公主殿下的道,帶著陳家萬劫不複了。”  隆慶道,“想必除了你與溫姝,我身邊還有一人背叛,可是昌巳?”  陳昭笑了,“殿下實在聰明。”  隆慶歎息,“重重奸細請君入甕,本宮若是不入豈不是對不起這些算計?”  話音落下眼中的殺氣似乎也跟著落下。  他瞧著溫姝問道,“昌巳是個牆頭草,陳昭本就不情不願,你為什麽背叛我?”  當著陳昭的麵,溫姝不敢說出別的話來,隻是麻木道,“我要保住桑家人的命。”  隆慶忽然笑了起來,“桑家人在你眼裏重於本宮,的確並不出乎意料,既已完成任務,你還回來幹什麽?可是要等著陳將軍帶你入宮麵聖討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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