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暮想起之前盛傳的少將軍華淮音策馬行灝京,嚇哭垂髫子的傳言,恐怕所言不虛。 “參加丞相大人。”華淮音行禮也頗為幹脆利落。 容暮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當即讓其起來。 麵上含笑,容暮讓宋度看茶,卻被華淮音擺手止下。 “不必了,末將今日來不過想解釋一番,昨夜大人府上的人來尋大夫,但大夫趕年關歸家去了,並非府上不借人於大人。” 華淮音解釋了為何大夫沒來,他來了;但沒解釋昨夜為何避門不見。 容暮了然,並未挑明。 這下見人匆忙要走,容暮勸下:“少將軍不喝茶……不若喝酒怎樣?本官中午留少將軍吃酒,府上還藏了上好的桂花釀,五年了都還沒開封,今日少將軍來了不若好好嚐嚐。” 華淮音愛喝酒是個隱秘,還是他手下人查了許久才查出的。 果然,華淮音聞言目光灼灼。 本想拒絕,但視線對上容暮坦蕩的琉璃目,華淮音莫名心口軟了幾分。 還沒意識過來,華淮音已然頓首應了下來。 “宋度,去後廚催催上菜。”容暮溫潤囑咐道。 等到發現自己都答應了些什麽,華淮音別過臉去,有些埋怨自己的耳根子軟。 * 華淮音來的匆忙,容暮府上也沒備些什麽好菜。 等上了桌,華淮音看著一桌的素食,瞠目結舌。 怎麽做了一桌子素菜,水煮豆腐,清炒菜葉子,一盤花生米,唯一的葷腥還是一蠱撒了細碎蔥花的蛋羹。 “大人這是要給末將一個下馬威?” 容暮這下當真紅了臉:“本官平素就吃素這些,今日著實怠慢了。” 那現爆炒的花生米估計還是管家讓小廚房剛剛做的,油滋滋的還沾著辣椒籽,按照容暮的口味,油辣不沾,這道菜是斷然上不得桌的。 華淮音看他偏過首,下頜線浮現出一條極為流暢的弧度,少了幾分陽剛之氣,但多的是溫潤如玉,尤其他現在耳尖紅紅的姿態有些眼熟,但他想不出哪裏見過。 碰巧宋渡從地窖裏取了壇桂花釀,華淮音便拋開這個問題,專心等酒。 拆了封口的酒香氣四溢,華淮音一聞就是味道極醇厚的佳釀。 容暮親自為華淮音斟滿了酒,但自己麵前隻換了茶水,華淮音狐疑。 “本官有傷在身,不便飲酒,便以茶代水。”容暮笑著解釋道。 華淮音這才想起今日是過來告歉的,不知怎的就坐在飯桌上,當下看著眼前人遞過酒盞來,對上容暮透亮的雙目,悶悶接過酒盞。 一時之間二人相顧無言,隻得各自喝酒/茶。 有些人愛酒,酒量好;但有些人愛酒,卻半杯便倒。 也算巧了,華淮音屬於後者。 兩盞桂花釀喝下去,華淮音臉當即通紅,快要前言不搭後語了,連“我”都冒了出來。 “你是我接觸到的第一個不錯的文官。” “榮幸之至。”容暮看著有些醉了的華淮音淺笑。 “我遇到不少人,他們拿著朝廷的俸祿,卻隻會耍耍嘴皮子,所以他們不配為官。” 華淮音已經開始大舌頭了。 容暮為他又斟了一杯酒:“那少將軍認為文官應當如何?” “不知如何……我是個武將,放在軍營裏就是個普通的兵,不懂得這些。” 華淮音說得坦率,容暮卻聽樂了。 一時之間,容暮覺得武將也有可愛之處。 “但我知道你是個好官,你能去北疆三個月受下來那等苦寒,我就服你,你胸/中有溝壑,才會心係邊關難民苦,你去邊關時,不知我有多羨慕,多少武將都想沙場走一遭……” 許是說道傷心處,華淮音聲音啞沉,雙目還紅了起來。 但他話沒說完就一頭紮在桌子上,“砰”的一聲響起,連帶著身旁白瓷酒盞裏的佳釀傾倒下來,濃鬱的酒汁都沾染在容暮身上。 但容暮久久未動。 華淮音今年滿三十,目中還有少年氣,但更多的是鬱鬱不得誌,不得戰守沙場的沉鬱。 灝京又有多少的武將同他一樣,澎湃鮮血涼透,因為天子的猜忌被迫在留在都城裏庸庸一生。 這裏又有多少他的手筆。 斂下目中淡然澀意,容暮歎喚:“阿度,安排間客房送少將軍去休息。” 宋度疑惑:“不送少將軍回去麽?” 當下容暮親自攏了酒封,目中全是珍視:“不用,等人醒了再隨他去吧。” 容暮想起華淮音貪杯模樣,又添了一句:“再取一壇桂花釀,送少將軍做禮。” “大人不自己留著?”宋度稀奇道。 他們府中藏了一窖的桂花酒,但大人從來沒有起開過,還是今日少將軍來了,才開了這麽一壇子。 大人一向稀罕著,今日舍得送人了? “不用了。” 這些全是楚禦衡前幾年賜下的。 楚禦衡一直以為他喜歡桂花酒,每次他被加官進爵時,楚禦衡都賜下這酒。 殊不知他愛的並非這桂花酒,而是他當年他連中三元金榜題名時,楚禦衡親手折下後贈予他的金桂叢枝。第12章 迷眼蒙心 同日,宮中。 夜幕已沉,可楚禦衡還在燭下批著折子。 這是晚膳前剛從容暮府上遞上來的,容暮一向做事幹淨利落,當下呈上來的折子條理清晰,上頭容暮的字跡也飄逸毓秀。 丞相書法冠絕,這還是他之前親口誇耀的話。 可他看著上頭的字跡,滿腦子都是容暮那日氣性大,風骨峭峻絲毫不折的模樣。 他作為一國之君都先低頭同他告歉,他還作甚端著不放。 他還想要什麽?一國丞相能入了宮當他的男後麽? 但他即便後位空下,也不會給聞栗男後的位置,所以容暮還有哪裏不滿意。 論先來後到,容暮也得好好排在聞栗後頭。 他又不是自小同他相識的聞栗,聞栗出自破落小國,打小國破家亡,流離失所,作為敵國之子被他尋得,一輩子隻能養在宮裏依靠他了。 聞栗要什麽沒什麽,若不是自己能給予幾分寵愛,聞栗早就輕生而去。 折子批到一半,楚禦衡鬱氣難掩,許是禦書房裏換了新的香爐,視線所到之處,總帶給他陌生之感。 暗衛來時,楚禦衡正目光陰沉地瞪著香爐。 “參加陛下。” 暗衛跪下行禮。 暗衛是他派出去監視容暮的,楚禦衡相信容暮不會騙他,但他隻想知道他是否當真是傷病而不上朝。 “如何?” “丞相大人的確重傷在身,昨夜還去鎮北大將軍府上求了大夫。今日少將軍午前登門,一直到晚間……還未歸。” 最後三個字像觸到了楚禦衡的逆鱗一般,狼毫筆“喀嚓”一聲,於他手中折斷。 上好的墨玉筆杆碎在手裏,尖利斷口刺到楚禦衡掌心,他也沒意識到。 此刻楚禦衡的麵容比濃墨還要黝黑:“他們還做了什麽?” “丞相大人請少將軍用了午膳,但少將軍不勝酒力,就歇在丞相大人府上,午後丞相大人下了會兒棋,便用晚膳躺下了。” 容暮平素並不用酒,同他一道用膳時也滴酒不沾,這會兒居然還能將華淮音給喝醉了,楚禦衡眯眸繼續問道:“那華淮音呢?” “少將軍醉了酒,屬下回來時還未醒……” “夠了,你回去繼續盯著。” 楚禦衡的手握得更緊。 墨玉碎片插在他掌心之中,鮮紅的血流到奏章之上,生生氤氳了容暮奏折上的莊秀字跡,就像是他的血塗抹在容暮身上一樣。 容暮是他一手□□起來的人,做事也有他三分模樣,即便華淮音是鎮北大將軍的大兒子,但平素就是個木訥而胸無陳府之人,容暮怎麽會和這樣的武將扯上瓜葛。 若說他受了傷,可容暮好端端去鎮北大將軍府上尋什麽大夫,他那有什麽好大夫,找大夫何故不找他宮裏的禦醫? 尤其是華淮音當夜未歸。 容暮怎麽能留別的男人住在府上! 對他冷麵少話,言辭帶刀子,萬分的敷衍;可對外人就熱情至極,邀人喝酒住下。 被敷衍的楚禦衡氣極,不再壓製胸腔中咆哮而起的怒火一腳踢倒了香爐。 飛灰亂出,好似又回到昨日容暮還在的時候,隻是香爐大不相同了。 楚禦衡凶狠的鷹目驟然一縮:“小喜子!” 喜公公一直就在禦書房外候著,聽到陛下喚他,連忙搖著拂塵踱著步子進來,身後還跟了小宣子。 “陛下,奴才在。” “之前的香爐去哪了?” “染了髒東西,奴才讓手下人給喚了。” “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