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栗抬頭瞧了一眼,在離開之際問了一句:“那華淮音的事?” “你秉公處理,不用考慮丞相他,他身子困乏,還需少些憂思。” 覺察天子提及容暮的親昵,聞栗挑眉笑笑:“如此,屬下就放心了。” 聞栗伏禮退下。 等聞栗離開以後,禦書房裏才風雨大作。 楚禦衡怒從心起,隨即劈裏啪啦的重物落地聲連番響起。 聞栗剛剛話裏的意思楚禦衡明白,但他不信他的阿暮會同他離心。 容暮也不會看向旁人。 玉有相似之處,但能相似到近乎一模一樣的料子,這實屬罕見;即便是見過那麽珍寶玉玩的楚禦衡,也不免懷疑容暮同華淮音之間有些什麽。 想起容暮回來以後對他的冷漠,以及暗探稟報著的容暮同華淮音唯一的那一次相處,楚禦衡無聲握緊了手上快要完工的玉佩。 可阿暮絕對不會變了自己的心…… “小宣子。” 小宣子候在外頭,端著個拂塵,聽到傳喚緊忙著進來了。 他早已不是那個跟在喜公公後頭時不時嚇得腿抖的小太監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懼怕天子的怒火。 伴君如伴虎。 明明聞大人進來前陛下還溫和著,聞大人後腳剛走,陛下就怒意四起。 小宣子偷偷窺視天子,君王還是以往模樣,高大的身子,燭火灼燒而起的火光照亮了半張臉,卻讓陰影下緊皺的眉頭更顯陰鶩。 陛下在盯著手裏的玉佩,不悅且煩悶。 小宣子茫然。 這般權勢的人,也要不開心的時候麽…… 可陛下這次沒有對奴才們動怒,隻吩咐著將散落的東西都拾掇了,然後擺駕去舒雲宮。 舒雲宮,那可是丞相大人如今住著的地方,還是陛下每日叮囑著要仔細照料的地方。第25章 血腥之氣 夜色濃鬱。 容暮沒想到楚禦衡會突然過來,他已經好幾日沒見到楚禦衡了,大殿裏假寐時聞聲抬眼,器宇不凡的男人兀自出現他麵前。 沒有笑,也沒有動怒,還是不動聲色的冷峻模樣,但容暮卻敏銳地感知到楚禦衡在生氣。 琉璃目中泛起淺淡訝異,容暮起身行禮:“參見陛下。” 男人一言不發,但看著他的眼神好似豺狼一般,想將他吞噬殆盡,但下一瞬,男人開門見山:“你和華淮音是什麽關係?” 文臣武將素無瓜葛,楚禦衡怎會突然問他同華淮音,難道是楚禦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同華家有關…… 容暮按捺下心頭的狐疑,故作坦然地尋了個安全答案:“臣隻見過少將軍一次。” “隻見了一次?” 容暮點點頭:“是,陛下不是都知道麽。” 楚禦衡的視線掃視這眼前的白衣男子,容暮的雙目清冷潺然,卻又獨特的勾人稠在。 他手下的探子的確說二人隻見了一次,還是阿暮去尋醫的緣故。 聞栗從華淮音那兒得來的暖玉還生生磕著楚禦衡的掌心,楚禦衡單眼微眯,單側嘴角微挑,眼底下暗流湧動不息:“既然如此,阿暮可知華淮音入獄一事?” “知曉。” “你就沒什麽想同朕說的?現在的證據都對華淮音不利,十有八九會判他犯了命案被問斬。” 聽出天子有意試探,容暮眉宇下垂:“華家的破落微臣在其中摻了一手,華老將軍是微臣親自設計去北疆戍守的,華淮音也是微臣出手留在灝京一事無成的,陛下現在還這麽問,這是在懷疑微臣同華家有糾葛?” 容暮的坦誠讓楚禦衡微微放下心來。 本就相信阿暮不會同華淮音有那般的牽扯,楚禦衡將華淮音那塊玉佩塞到容暮手裏,怒意煙消雲散:“朕怎會懷疑阿暮,朕不過是醋味阿暮和華淮音那日同席吃酒罷了,而且你們還有一樣料子的玉佩。” 看著那玉佩,容暮雙目驟縮,但依舊坦然:“這是華淮音的?微臣送陛下的玉是從北疆得來的料子,不過的確是華老將軍送的。華老將軍對微臣屬實不錯,還不知他戍守邊關是微臣出的手,送了玉還教微臣防身的功夫。” 天子的話隻可信三分,同樣自己的話也要有虛實,他在北疆所行定會一一被楚禦衡所查,還不若他先挑明說清。 容暮從沒想過自己也會這般猜忌和防備楚禦衡,甚至這幾日還在盤算了離開的念頭。 若真到萬不得已要同楚禦衡完全撕破臉的時候,就當為了二人相識一場的體麵,就讓他悄悄離開灝京就是。 不過現在想這些為時尚早,現下的容暮隻想著如何將華淮音保全。 “陛下說自己沒有懷疑微臣,可陛下還是安排人在微臣的丞相府裏”,垂下眸子,容暮低語,“陛下都已經派人監察微臣了,怎得就不放心微臣,還擔心微臣做出些不該做的事情來?” 楚禦衡看著容暮不悅的模樣,眉毛向上拉緊,本能解釋著:“朕那是在派人保護你。” “嗯,微臣現在已知曉那是陛下的好意了,所以微臣多謝陛下。” 白衣男子清淺應下。 容暮的從容讓楚禦衡覺得有哪裏不對,果然下一刻容暮抬首問道,“那微臣能去地牢看看華淮音麽?” 話題又轉到了華淮音上麵,楚禦衡猛然睜大雙眼:“阿暮你為何要去看他?” “不過一頓飯的情誼罷了,微臣想看看他現在如何,每日閑散宮裏也著實無趣。” 言至此,容暮頷首:“陛下忘了?微臣也曾任廷尉,管控過司法審判,如何審判問責,微臣也有自己的心得。” 楚禦衡已經皺起眉:“可牢獄陰寒,阿暮你的身子耐不住。” 容暮闔上案幾上的棋譜,挑眉忽笑:“陛下不讓微臣去……是擔心微臣誤了聞大人麽?若陛下當真不想微臣去,那便算了。” 男子尾音拖得極長,提到聞栗時,聲線裏藏著不滿,亦或控訴的意味。 楚禦衡不語,聞栗的存在就是他的理虧之處。 他想同容暮說他和聞栗已經差不多斷幹淨了,地牢是當真陰寒不適合他去,但容暮輕飄飄地一句“那便算了”讓楚禦衡心弦一緊。 迅速一瞥後,楚禦衡就回到正常神色:“明日去吧,但朕要同阿暮你一起去。” “好。” 容暮莞爾。 * 次日,牢獄。 牢獄陰暗潮濕,許久不見光亮,空氣裏都帶著濕漉漉的稠膩,楚禦衡一行人還沒踏步進去,血腥之氣就溢了出來。 楚禦衡無聲皺緊了眉,卻瞧見身側的容暮麵色淡然,茶褐色的雙目不辨喜惡,長身玉立,百般難描。 看楚禦衡停下腳步,還莫名在審視他,落後其一步的容暮偏一下頭,微挑眉梢:“陛下?” 又見高大的男人收回視線,容暮忽就鬆懶沙啞的笑一聲:“陛下這是嫌這血氣重?” 楚禦衡搖搖頭。 他並非會嫌棄裏頭的血腥氣。 隻是容暮一席白衣,外頭還披著暖融融的狐絨大氅,毛絨蓬鬆地抵著男子喉結的地方,整個人幹淨的如同初雪一般,楚禦衡不喜地牢的陰暗肮髒,就像是會汙了容暮一般。 阿暮就該白淨至極,不染汙跡…… 楚禦衡壓下心湖泛起的漣漪:“走吧。”第26章 他曾受過 容暮是衝著華淮音去的。 小吏直接將人帶到華淮音牢前,寒寂的四方牢籠裏,一個披頭散發的男子歪靠著冰冷的牆壁上,神色懨懨地閉著眼睛,此刻氣息奄奄。 似乎不用用刑,下一瞬就會沒了氣息。 而華淮音朦朧之間聽到聲響,當下慢悠悠地抬頭,見到是容暮和楚禦衡,瞳目猛然擴大,想要起身的動作連帶起手腳鎖銬的沉重聲響,嘴裏還在念叨著什麽。 容暮像是得到了血脈同族的召喚,心頭染上了一抹細微的疼麻,可還沒聽清華淮音在說些什麽,聞栗就聞聲而來。 聞栗這會兒相見,也不例外地帶著笑:“微臣參見陛下。” 待起身後,聞栗見著容暮也在,側首打趣道:“難為丞相大人了,這麽冷的天還來天牢走一遭。” 楚禦衡未料到這二人現在會碰麵:“他就過來看看華淮音。” “可陛下不是說過這個案子交由微臣審查的麽,丞相大人來了這是何意。” 聞栗說話放肆,但楚禦衡最先關切的卻是容暮的神色。 見容暮神色而未變,楚禦衡這才說道:“不過來看看,並非要插手你要查的案子。” 聞栗的視線清掃這白衣的容暮,意味不明:“那便好。” 印象中容暮每一次看到聞栗時,聞栗都是開懷笑著的。 那笑無憂無語,就像自小被寵大的一般,直到現在聞栗身上還帶著鮮活的少年氣。 聞栗的確是被寵愛著的那個。 昨日容暮還聽楚綃宓說過聞栗的來曆,聞栗是敵國的小皇子,先在皇室中長大,後國破家亡以後流亡到灝京來投奔楚禦衡,一入京就被圈到宮裏了。 因此楚綃宓說及聞栗的身世時,倍帶嘲諷。 但容暮卻覺聞栗命好。 在哪兒都有人寵著,落魄之際到了灝京還有楚禦衡為他撐腰,可不就是個有福之人。 二人還在聊著天牢裏的案子,莫名被排除在外的容暮百般聊賴,時不時楚禦衡也會問問他的意見,容暮淺笑應下天子的話,一直並未多語。 而楚禦衡見容暮當真隻看了華淮音那麽一眼就轉身離開,便慢慢放下心來。 先前他還懷疑容暮是否對華淮音有意,今日一見,華淮音破落模樣哪裏得體,唯一幹淨的那張臉也是普通樣貌。 楚禦衡愈發確定容暮即便再想尋新人,也不會去尋了華淮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