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月亮門那頭周管家遠遠地等著,他一早就知道容暮的打算,但當這一日當真要來時,他才知自己如此不能忍受。 他自知自己不比宋度,宋度是容暮自己選出來用的人,而他是華老將軍兩年前暗地裏指過來照顧小主子的人。 鮮少有人知華家那個胎死腹中的幺子就是當今的丞相,周管家陪著容暮的時間短些,不過兩年時間,可無子無女的周管家真當容暮為自己的孩兒看待。 就因為小主子萬分相信他,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由他來辦,周管家才不忍心大人下這樣的決定。 這麽好的大人,怎可日後就消弭於人世間,變得籍籍無名。 “大人真的要這麽做麽?” “我還有退路麽。” “大人……”周管家聞言,恍惚語塞。 “周叔切勿這般傷感。”這是容暮第一次喚人周叔,語畢後容暮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這般的親昵,“我當下已經知曉自己的身份,所以我信任周叔,也信任華老將軍,但就因我身份尤其特殊,才不得在京中久滯。” 細細同周管家解釋著,容暮微微上揚的睫梢上還滾著冬夜的濕潤霧氣:“我的事……若陛下事後來問,周叔你就敷衍了去吧;若陛下不問……那也無所謂了。” “好……” 周管家聞言眼角紅了去,將傘遞交給容暮,抬步去傾倒備好了的火油。 容暮期間一直靜靜等著。 庭前的雪很軟,一腳踩下去已達腳踝處,可容暮似乎不冷一般。 臉白得像瓷,嘴唇豔似火,黑檀色的發絲融入了黑暗中。 他在為即將要做的事情無聲地燃著骨血。 看周管家在他住了有五年的屋子周圍倒滿了火油,容暮摸出手中一直緊握著的玉佩,將其交給周管家手裏,自始至終他都萬分從容。 “這個放在屋裏暗三腰間,一起燒了吧……” 沒有玉佩,楚禦衡是不會相信他死在火海裏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更新已送達~ 晚九點可能會有一章,如果到點沒有,那就晚安啦~第40章 焦枯屍骨 說來也奇怪,昨日的大雪來得還很突然,今日就豔陽高照,暖融融的陽光像點燃了東邊的火光,整個東麵都籠罩在赤橙的朝霞之中,而西麵還尚且昏沉。 都已經正月下旬了。 這極不尋常的晴雪交替著實引起楚禦衡的注意。 但楚禦衡沒工夫多思,此刻看著案機上數不盡的奏折,還沒批閱他的額角就開始發痛。 若是容暮還在,這會兒就不會積攢這麽多的奏章。 先前每日呈送到他桌上的奏章都是經過容暮先篩選過的,那些不重要的奏章容暮就會先處理的,最後落入他手上的都是於朝堂而言萬分重要的折子。 現在容暮要休養身子,所有的奏章必然會全部存於他這邊。 打眼瞧著這堆成小山的奏折,楚禦衡沉沉歎了一口氣,縱使心裏積壓著一股難言的火氣,他也需開始批閱起來。 這麽一提筆,足足過了一個時辰才停下。 小宣子已經備好了早膳:“陛下,該用膳了。” “好。” 楚禦衡停筆才發現他握著狼毫筆的手骨已經映刻出紅痕,那是長時間握筆才會留下的痕跡。 但他的手上這樣的筆痕很少,大多還是習武練劍時留下來的薄繭。 這就讓楚禦衡不由得又想起容暮來。 阿暮身子奇特,即便從北疆回來手上落下了凍瘡,不過養了些時日,手就好了,就跟沒受過那等凍瘡一般。 而且阿暮的右手經常握筆的那幾處關節也磨出了淡淡的薄繭子,可不甚明顯,他隻有摸著才會有所感覺。 而且楚禦衡一直沒同容暮說過,那樣的薄繭落在容暮手上也顯得很可愛。 容暮身上就沒有不好的地方,從頭到腳都長在他最喜愛的點上。 楚禦衡尤其喜歡容暮那雙手,既能寫出讓京城人千金難求的字畫,也能雕刻出拙劣的玉佩。 容暮能雕出那般不堪入眼的玉佩,全灝京也就他會喜歡了。 也不知容暮收到他反贈回去的玉佩會如何,應當會日日掛著的吧…… 等到用完膳重新歸座在禦座上,楚禦衡提筆之間想的也是容暮。 一想起容暮,楚禦衡就停不下來。 容暮現在還沒出發去江南他就想得受不了,若真去了江南數月不見,他又該當如何…… 但楚禦衡全然忘記年前那三個月,容暮去了北疆的時候自己是怎麽度過的,現下的楚禦衡已經思索著容暮走的這半年要好好在重整朝政。 等阿暮這次回來,不能讓他每日再被這麽多折子擠壓著時間。 之前容暮還抱怨在京城之中沒有三五好友,等他養完身子回來就多給他留些自己的時間。 不管怎麽樣,容暮心裏最重要的必須是自己。 楚禦衡也相信容暮會做到這點。 他和容暮相識了已滿十年,現在過了年就已經十一年了。 端曜元年到端曜十一年,已經快十一年了。 這個世上除了他的血脈胞妹,還有誰能越過容暮在他心間的地位…… - 楚禦衡這麽一批折子,直接從日出東方批到日頭高漲。 批了整整一上午,楚禦衡頭腦都有些昏沉起來,最後還批閱出一股子莫名的火氣,一連飲了兩大杯冷茶,邪火才淺薄地消減了下去。 但他偏首看去,桌上還有一半的折子積存下來,剛想出去舞幾回劍的念頭又被壓下來了。 阿暮不幫他分擔部分的折子,他已經許久不曾在午前舞劍了…… 當他對著這些無關痛癢的折子垮臉時,門外突然傳來幾聲喧鬧。 楚禦衡皺著眉,是何人敢在他禦書房前如此燥作? 抬眼看去,是楚綃宓提著裙擺闖了進來。 金釵半插發髻,將落不落,可見來得匆忙。 而小宣子則急急忙跟在後頭,著急上了臉,滿臉驚恐的模樣。 “陛下恕罪,雜家沒有攔住,殿下著急要進來!”小宣子害怕得兩腿直發顫。 有人要闖天子的禦書房,他守在外頭也沒將人攔下來,這若是天子認真起來,他可是要被拉出去砍腦袋的。 楚禦衡的確不悅,楚綃宓這般著實失了作為一國公主的禮數,但他剛想責備,就見楚綃宓眼眶濕漉漉的,抹了脂粉的臉上明顯留有幾道淚痕。 “皇兄,你派人去找阿暮了麽?!” 匆匆忙行了禮,還不等君王斥責,楚綃宓趕緊發問。 楚禦衡皺眉,冷冽的麵上似有疑惑:“找他說甚?” “皇兄!”驚疑一聲,焦急著的楚綃宓驟然哽住了一口氣,“皇兄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楚禦衡被楚綃宓說了一半的話引得愈發奇怪:“你怎得越發急躁了?” 楚綃宓一路跑過來步履匆匆,這會好不容易緩了些氣息,方將自己剛得來的消息傳到了楚禦衡耳邊 “阿暮的丞相府昨夜起了大火,外頭人都說阿暮人也沒了!” “喀嚓”一聲,楚禦衡手中的狼毫筆驟然被折斷,尖利的斷痕紮入掌心,楚禦衡卻宛若沒感知到一般,自上往下垂眼看人的視線直叫楚綃宓噤若寒蟬。 “別拿這種事說笑。” 阿暮聽了會覺得不快活的。 楚綃宓急得直跺腳,看著毫無反應的自家兄長,三兩步走到楚禦衡麵前:“沒開玩笑!阿暮府上就是著火了!現在整個灝京的人都知道了!” - 從宮裏出發去丞相府,禦駕上的楚禦衡一路渾渾噩噩。 明明是焦急著的,可心就像空了極大一塊,怎麽都填不滿。 容暮怎麽會輕易的就死在火海裏了…… 他明明還說要去江南養身子。 一定是外頭的人瞎說,說什麽不好,居然說這些,還在新年伊始之際說這些對容暮不吉利的話。 若讓他查出是誰傳的謠言,定要那人的腦袋! 隻是希望容暮知道了別生氣…… 楚禦衡心急如焚,等到了丞相府,他還沒下馬車就聽見外頭的喧鬧聲。 已經有好些百姓已經聚在丞相府外頭了。 昨夜那火來勢洶洶,雪天裏亮著小地方的天,今日他們起來,才知原來是丞相府走了水。 聽說那位大人就在屋子裏頭呢,也不知道救沒救得出來,但看丞相府裏侍從都如喪考妣的模樣,眾人都估摸著那位大人凶多吉少。 哎…… 天妒英才啊…… 眾人本在唏噓,但看金龍禦駕上下來的威嚴男子身上還著著龍袍,氣質冷凝,普通百姓們哪敢再閑聊,烏泱泱地跪了一地。 楚禦衡看也不顧看,徑直往容暮的院子走去。 庭院主路的積雪都被清掃幹淨了,堆成塊兒狀的雪落在一旁,而兩邊深達腳邊踝骨的雪此刻被踩得七零八落,無數的腳印落在上頭,就像要在楚禦衡麵前重現昨夜眾人接水撲救時候的兵荒馬亂。 等楚禦衡看向圓拱門對位已經被灼燒的辨別不出原本模樣的破敗屋子,流動的血在腦穴裏發瘋似地悸動,整個人都暈眩起來。 極大的一間屋子早就不見原本模樣,大火肆虐而過,暖陽照在上麵,更是呈現一種極不自然的慘白壯烈。巨大房梁坍塌下來,青石瓦掉落在焦木,有零有整,瓦片本該呈現出原本的青綠色,當下卻被熏得焦黑。 其間,還有穿著灰白仆服的仆人穿梭於焦木之中,正在周管家的安排下,搜尋著大火過後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