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寒彈了彈舌頭,還欲再說幾句,見恒山派眾人怒氣衝衝,在場的女俠也目光不善,哼了兩聲不再言語。 一陣沉默後,明彪華開口了:“洗硯山莊被西番教偷襲,死傷慘重,我被紀恒砍斷一隻手,更是刻骨銘心。花閣主有破敵之策,還有天下大同的雄心,我佩服不已,這般人物,不當盟主委實可惜了。” 他的表態令人意外,方浪與胡寒始料未及,圍觀的武林人士也感到震驚,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朱月閣上千兩銀子果然沒白費。花月影麵上一派謙恭,心中得意非常,四處拱手作揖:“如此看來,各位英雄並無異議了?” 紀檀音兩手被謝無風按著,扭在背後無法動彈。他左右甩動肩膀,氣憤地盯著謝無風:“你放開我,我有異議!” 謝無風淡淡道:“你沒有證據,多半說不過她,情急之下定會動手。可公謙老兒叮囑過,你體內劇毒未清,不可動用內力。” 紀檀音不甘:“那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 “別慌,”謝無風抬起下巴,示意紀檀音看向丐幫眾人。 隻見方浪橫眉怒目,高聲道:“我不同意!”第63章 三千客 “方幫主有何高見?” “論起武功資曆,盟主之位尚且輪不到你。”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花月影盯著方浪,笑容意味深長,“看來方幫主也有意做武林盟主。” 方浪身為丐幫之主,在江湖上位分頗高,他來當盟主,也說得過去。但由於花月影方才那席話,眾人的期待值提高不少,還是那個頭頂鋥亮的漢子,直截了當地問:“不知方幫主可願將秘籍公開,造福所有習武之人?” 丐幫並無什麽獨門絕技,全因人多勢眾才稱霸江湖,那幾本冊子,給便給了,不心疼。至於眾人眼饞的其他絕頂武功,方浪暗自盤算著,真到了大勢所趨之時,即使是少林、武當也不得不讓步,交出心訣保個平安。隻要他當了盟主,中原武林皆可號令,一眾武功典籍均可閱覽,甚至私藏幾本也無人知曉,實在是利處多多。 難怪花月影會來這一招,原是算好的。思及此,方浪足尖一點躍上高台,痛快答應:“當然,花閣主想法甚妙,我深為讚同!” 花月影見他徑直朝自己撞來,心中暗罵一聲,輕巧退至台側。方浪落在她先前站立之處,誌得意滿,撚須而笑。 方浪有意爭奪盟主,花月影對此並非全無預料,隻是計劃進行得正順利,偏有不識時務的小醜跳出來攪局,總令人感到不快。 “方幫主年紀大了,實該頤養天年。盟主這般勞心勞力的活計,還是交給晚輩的好。” 這話說得十分虛偽,大家夥心知肚明,也不拆穿。方浪不屑道:“少裝模作樣!” 紫鬆會會長胡寒也對花月影不滿,樂得看她吃癟,陰陽怪氣道:“花閣主,你看這該如何是好?” 花月影神色淡淡:“無妨,咱們習武之人,自然是以強者為尊,不知方幫主可願與晚輩比試一場?這盟主之位,便由勝者擔任。” “正該如此!”以瀾滄劍派為首的幾個中小幫派出聲支持:“這才公平!” 現場登時沸騰了,除了死氣沉沉的雄圖鏢局,其餘各派弟子都興奮異常,伸長脖子觀看熱鬧。 紀檀音比任何人都緊張,他當然害怕花月影當上盟主為禍武林,可對那個丐幫幫主方浪,也無甚好感。 和半年前不同,如今他已明白,一統江湖的念頭,本身便是錯的!更何況,今日有此大會,全因中原武林受到西番教與夜魔威脅,而這兩個敵人,根本就是花月影“製造”的! 在他神思迷亂之際,方浪已慨然應戰,甚至笑問花月影,是否需要讓她兩招。 並非方浪發善心,實因花月影平日裏甚少與人動武,雖有威名,功夫到底如何卻不清楚,讓她先出招,便是存了試探之意,好後來居上,尋空當而擊破。 花月影皮笑肉不笑,攏了攏頭發,道:“我不會讓,方幫主也千萬別讓。”說罷,她騰空而起,一腳蹬在旗杆上,將細竹踩得深深彎折。崩到極致,竹竿“啪”一聲反彈,與此同時,花月影如同一隻蝴蝶,輕飄飄地蕩了出去,直逼方浪麵門,手中雙劍狂舞。 方浪雜學百家,以一手通穀棍法最為著名,平日所用的兵器便是一根二指粗的鐵棒。雙劍至,他微沉下盤,以馬步蹲立,將對方的劍招一一拆解。察覺花月影真氣霸道,一時不願正麵相抗,便用腳後跟摩擦地麵,稍稍避開一步。 兵器連續相擊,發出尖銳而密集的聲響。從台下看去,花月影浮在半空,劍招狠辣迅疾,不斷拚殺卻久攻不下,方浪腳不離地,沉穩應對,鐵棒舞得虎虎生風。 轉眼二人已鬥了五十招,見他們棋逢對手,有人大聲喝起彩來。 紀檀音看著心焦,卻也不敢移開目光,悄聲問謝無風:“如何?” 謝無風恨鐵不成鋼地歎了一聲,未料到丐幫幫主這般不爭氣:“方浪要輸了。” “怎麽就輸了?” “你還記得二人初時站立之處嗎?” 經他提醒,紀檀音才發現,花月影與方浪不知何時竟從高台中心轉移到白桃溪一側,而看似旗鼓相當的打鬥中,方浪其實一直在小幅度地後退! 很快,看客們也明白過來,一開始隻是竊竊私語,後來議論的聲音越來越響,甚至有幾個中小門派的弟子,一臉崇敬地望著花月影,高聲稱讚她功夫了得。 方浪模模糊糊聽到一點動靜,卻無法分神細看,花月影武功之高超乎他的想象,他必須全力以赴才有贏的機會。 又過了二十餘招,汗水濡濕了鬢邊白發,方浪想盡辦法左衝右突,場麵卻依舊膠著,無法化守為攻。其實花月影的招式並非全無破綻,隻是每當他試圖破招,那空當便如曇花一現,霎時隱沒。 莫非真是老了?他心中剛剛升起一絲頹念,腳下便是一空,身軀不受控製地向後仰去。 糟糕,原來已退至台邊!方浪幡然醒悟,連忙運起輕功,試圖穩住身形。 花月影嬌美的麵龐離他隻有一尺,近到能看見那張微微挑起的猩紅嘴唇。方浪感到後背一涼,驀地想起民間傳說中的美女蛇,沒來由一陣恐慌,手上也沒了章法。 花月影毫不心軟,左手劍直刺方浪胸口,右手劍橫掃他膝下,隨後輕巧一旋身,“啪啪”兩下連環踢,將對方踹飛出去。 方浪好歹有些武功,沒摔個難看的狗吃屎,踉蹌著單膝跪地,用鐵棍支撐著站起身。他滿麵羞慚,怨憤交加,好似一截埋在土裏的紅蘿卜,在唏噓和譏諷聲中,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花月影將雙劍背在身後,睥睨台下眾人,目光在謝無風與紀檀音身上略作停留,口中敷衍道:“承讓了,方幫主。” 經過與方浪的比試,她意識到這是個立威的好機會,微笑道:“還有哪位兄弟想與在下切磋的?” 台下眾人麵麵相覷,在江湖上稍微有些頭臉的人物,都犯起了嘀咕,花月影的武功雖不至於登峰造極,但自己也無全盤把握贏她,若像方浪一般輸得灰頭土臉,以後在武林中行走,實在難堪至極,因此個個愛惜自己的羽毛,異口同聲地恭維花月影,無人再挑戰。 因花月影偏袒玄刀門,李從寧、譚鳳萱都對她憎惡至極,本該殺一殺她的威風,但李澄陽之死對二人打擊重大,且滿心期盼的武林大會不僅未能澄清真相,還給他們潑上敗類的髒水,因此心神大傷,不願多管閑事,隻是漠然地坐著。 一人平展雙臂,輕盈地飛上高台,笑道:“我瞧著花閣主功夫了得,可否指點一二?” 紀檀音定睛一瞧,此人竟是見過的,正是當日在任城衛遇到,一同趕到沈沛府上吃喜酒的飛毛腿司鈞。往他來時方向一看,果然見到孔卓、狗頭王、柳三娘等熟麵孔。 當日初遇情形,仍曆曆在目,紀檀音不禁憶起為救他而死的金蓮和尚,一時心潮澎湃、眼熱鼻酸。當初蒙在鼓裏,如今都知曉了,那些暗殺者,全是花月影派來的! 新仇舊恨,翻滾難息。紀檀音吸了吸鼻子,熱烘烘的眼睛幾乎看不清台上的光景。 高台上的比試並不如先前激烈,司鈞明顯不是花月影的對手,他輕功雖好,拳腳功夫卻差,花月影知道他是真心切磋,因此下手也溫和,點到為止。最後司鈞拱手認輸,風度翩翩,儀態上完全將狼狽的方浪比了下去。 丐幫眾人臉上愈加掛不住,方浪恨不得拂袖而去,又恐顯得器量狹小,隻得強自忍耐。 司鈞過後,又有幾個年輕後輩上台挑戰,雖都敗在花月影手下,但各有一番精彩表現,場麵總體上和樂融融。 有人稱讚道:“花閣主武功高強,一眾少年英才也前途無量,我中原武林人才濟濟,令人欣慰!看來拔除魔教指日可待!” 底下傳出鼓掌喝彩之聲。 花月影四處作揖,終於露出一抹真實的笑意,驕傲而危險,遠處的人群卻沒注意到。 “值此良辰吉日,承蒙各位前輩抬舉,各位兄台厚愛” 再不出麵就沒機會了。紀檀音握住映雪劍,一臉決然。謝無風壓著他的手,道:“我來。” 紀檀音不肯:“你傷還沒好!” “那也不能讓你送命!” 高台上,花月影朗聲道:“那這盟主之位,我便不再推辭” 謝無風正要上前,忽聽一人道:“我有異議。” 他頓住了,在場的所有江湖客,也霎時沒了聲響。 在短暫的寂靜過後,人群中爆發出驚奇的討論聲。 “是誰啊?” “哪個不識時務的家夥?” “聽聲音挺老啊。” 很快,說話那人便被發現了,周遭的遊俠嬉笑著退開一步,讓他孤零零地站著,作為全場目光的焦點。 隻見那人頭戴一頂竹編鬥笠,身穿灰白衣衫,褲腳都是泥點子,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不知何時混進這大會中來的。 花月影心髒一沉,一字一頓地問:“閣下是誰?” 眾人翹首以盼,紀檀音也伸長脖子望去,他總覺得那人的嗓音有幾分熟悉,一時卻反應不過來。 隻見那人緩緩摘下鬥笠,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平淡道:“玉山神劍,紀恒。”第64章 十四州 嗡的一聲,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了。紀檀音望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腦袋裏一片空白。他的思緒和動作變得很遲鈍,也不敢眨眼,生怕一恍神,師父就不在那裏了。 紀恒平靜地站著,姿勢不緊繃也不隨意,泰然麵對無數震驚的目光。他年輕時英俊瀟灑,老了也自有一股獨特的氣質,神態溫和,慈眉善目,配得上一句“重劍無鋒”。 十五年未曾踏足江湖,在場之人絕大多數是他的後輩,好些年輕弟子,更是頭一回目睹玉山神劍的真容,個個驚奇地看著,一時忘了什麽“夜魔”。 然而死寂並未持續太久,很快變成憤怒的喧嘩,花月影率先喝道:“眾位!夜魔自投羅網,快將他拿下!” “紀恒,好啊,不用我找你,你自己來送死了!”明彪華翻身而起,在空中輕躍幾下,三兩步奔至紀恒麵前,同時號召本門弟子,“給你們的師兄弟報仇!” 紫鬆會胡寒也遭過夜魔毒手,重傷後武功大不如前,此時見到仇人,怒不可遏,麵上肌肉抽動著,猙獰地朝紀恒撲過去。 知春不甘示弱,打著為玉白師太報仇的旗號,命令手下女弟子加入圍攻。 紀恒不見慌亂,解釋道:“明莊主,胡會長,知春師太,三位誤會了!是有人借我之名行事,試圖嫁禍於我!” “還想狡辯!”明彪華左袖空空,右手執判官筆,直刺紀恒太陽穴,力道沉重。刻不容緩之際,紀恒反手拔劍,架住了這一擊。 咚,紀檀音好似被人當頭敲了一棒,四散的魂魄終於歸位,神誌恢複清明,他拔腿便往紀恒身邊跑,熱切地呼喊:“師父!師父!師父!” 狂喜、後怕、興奮、委屈,千百種濃烈的情緒都聚集在這一聲聲呼喚中。 紀恒聽見了,餘光一瞥,低聲道:“檀兒,別過來!” 當是之時,胡寒、明彪華及他們手底下十名弟子共同攻擊紀恒,剩餘數百名弟子則圍在四周,手裏舉著兵器掠陣,時刻準備替換受傷的同門。 紀檀音推搡著外圍的弟子,可他們嚴實得如同鐵桶一般,不讓他進去。紀檀音正要拔劍,謝無風趕至身後,摟著他的腰,提氣輕躍,從三派弟子頭頂掠過,落進包圍圈中。 “師父!”紀檀音一腳踢在一名紫鬆會弟子的膝窩,因為未使內力,那人隻是踉蹌兩步,並未受傷。 紀恒一劍蕩開胡寒,回身摸了摸紀檀音的頭發,無奈笑道:“還是這般冒冒失失。” 紀檀音哽咽了:“師父……我以為……” 紀恒一路顛沛流離,躲避追殺,也是格外艱辛,與紀檀音重逢,心中感慨萬千,眼圈微紅,隻是大敵當前,不是敘舊的好時候,略笑了笑,又轉向明彪華等人。 “明莊主,我紀恒行事光明磊落,絕不受莫須有的罪名!你既言我殺你弟子,可有證據?” 明彪華、方浪等暫停攻擊,將三人圍住,銳利的兵刃指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