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隻是想到戚長風也許更想要回南疆同家人在一起,他就已經開始舍不得他了。 一連兩三日,康寧都想找個機會問問戚長風是不是想家了。可是每次他剛起個頭,戚長風都會有意無意地把話題給岔開——康寧不知道自己有多麽藏不住心事。他那種有點擔憂又有些期期艾艾的神情,幾乎就是一點不掩飾的把“我要跟你聊一些讓你難以啟齒的事”這個意思放到他那傻乎乎的小臉上。 戚長風是有點意外康寧看出了什麽的。他其實是個外在的性格豁達開朗,但同時心防很重的人——宮中諸多心思玲瓏之輩、宮外那些等著驅奉他這新晉紅角的人,沒有一個人覺得他有、甚至應該有什麽不開心。康寧這個小笨蛋卻這樣敏感的意識到了。這讓他有點說不出的傷感,又覺得這個小孩子實在不白讓人心疼。 但是他仍然不想將父母周年祭時日臨近而心情沉鬱的事與任何人談起。 他的阿爹阿娘離開他快要一年了。自他們走後,他未曾再與任何人說起過有關他們的一字一句。在趙雲俠帶他上京的時候他還想過,等進了京都覲見皇帝,皇帝準要問他與爹娘有關的事——他能被梁徽帝派人救出來,多多少少也有賴於戚氏夫婦在邊地的烈士之名——到那時他也一句都不會說的。皇帝若責罰就讓他責罰去。 但徽帝許是從趙大哥那裏聽說了什麽,並未問他。 很奇怪,可他不想再跟任何人說娘生前是怎樣潑辣善良又美麗,不想再告訴別人她唱白河謠時的動聽聲音;他也不想再告訴別人阿爹的豪爽、溫柔、義氣,不想說他幼時不懂事,跑到了石頭嶴的溝裏,爹舉著火把找了他一夜,找到他了卻沒舍得揍他,從石頭嶴把他一路抱了回去。 戚長風把這一切都留在他心裏那幢已經被燒毀了的、曾經簡陋卻安全的小房子裏,不想再讓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踏入。 趙雲俠、十四娘、登峰莊主包括徽帝和趙貴妃,他們都是有邊界感的成年人,而諸位皇子公主又是一群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孩子,他們都足夠地妥帖周全,默契地與他保持著戚長風明顯不願宣之於口的那段距離,從來不會不體麵地踩踏到別人的禁地上去。 可康寧實在什麽也不懂。 戚長風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就隻是戚長風,是父皇口中英武勇敢的大哥哥,是每天都能陪著他的機智可愛的好朋友。他不是什麽悲壯平民義士的兒子,不是父皇看中因而必須做出交好姿態的將種,不是被奚南王迫害因此朝廷要擺出姿態撫恤和拉攏的抗夷代言人。 講一句拗口的話,康寧是先看到他視線裏這個活生生的人,然後越來越愛和喜歡他,然後才能因關心他看到他背後背負的一切,慢慢開始關注到這個人到底是什麽樣的身份、有什麽樣的家庭背景、經曆了什麽樣的事情諸如此類。 ——所以他一頭撞了上去。撞到皇帝特許給戚長風放假的那個日子、撞到戚長風藏起來的寢房裏,撞到戚長風從來不曾展示在他麵前的悲傷狼狽上去。 在某些方麵,康寧大概是個真正敏感的小孩子。在那個昏暗又冷的冬日早晨,宮人皆如影子一般在這座幽深廣殿中潛藏了起來,小皇子獨自跑來,長驅直入,然後他一看到戚長風的臉就愣住了。 隻是一瞬間,他整個人像被霜打了一樣,一種莫名又強烈的酸楚把他幼小的心髒攥緊了,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流下淚來。 他本來想問,“長風哥哥,你今天怎麽了?” 可是他什麽也沒有說。他好像看到戚長風麵無表情那張臉、側臥床上蜷縮的姿態、盯著絹窗的那雙無神的眼睛,就什麽也不想說了。 他以一種溫柔的本能,像一匹溫暖的小馬一樣,勇敢地一步一步走了過去,不發一言地把戚長風的腦袋摟進了懷裏。 有一種——也許可以稱之為勇氣的東西第一次出現在了小皇子的胸膛裏,他猛然生出一種想要保護戚長風的願望。他學著趙貴妃愛撫他時那樣輕柔地撫摸著他懷裏的大朋友的頭發,那是他下意識地在表達一些他不會講的話,他想告訴戚長風的是:此時此刻,這個世界上正有一個人很愛你。 “你怎麽了,”戚長風一動不動,麵無表情地問這個小孩子。他的嗓子是啞的,“你哭什麽?” 康寧不知道。康寧不會說。他搖搖頭,聲音裏是那種小孩子式的、十分可憐的哽咽,“我喜歡長風哥哥,”他發現自己此時此刻居然隻懂得講這個,“我……我抱著長風哥哥好嗎?” 戚長風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反應。然後他猛然抬起上半身,一把將床頭艱難的踮腳站著的小皇子抱了起來,看了他兩眼,好像一隻動物在確認那是不是它同穴的幼崽一樣。然後他把康寧摟進了懷裏,把他放在胸膛上趴著。 也許是小孩子純潔無瑕的愛永遠能讓人心生酸楚,又或者在痛失雙親、流離失所的少年內心最深處,他其實是期望能有一個人來關心他、詢問他的—— 他在沉默又沉默後,久違地講起了他曾以為再也不想跟人提起的:“我娘,”他聲音喑啞,隻是這兩個字就流下淚來: “她最愛白河縣東有一家人製的胭脂。” 他又想起了家鄉白茫茫的河水,想起那天空的藍落下來掉在他眼睛裏,想起父母穿過潮濕的密林向他走來,阿娘一看見他,兩條眉毛就很凶地豎起來:“這小兔崽子再禍害我的胭脂,看老娘不把他這對狗腿打斷!” 阿爹還在娘倆當中做著和事佬,而他早眼尖地看到爹娘擔子裏用竹葉裹著的燒雞——小小的他像一隻靈活的猴子那樣衝過去,撈起了還帶有餘溫的香噴噴的燒雞,機敏地躲過了他娘呼嘯過來的掌風,拎著那燒雞就衝去找他村中的好朋友們。 他那時候是這樣的無知和快樂。 他還想起了很多事,那些溫馨的、浪漫的、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已經不會再有人知道和關心的事情,他斷斷續續地講述著——或者更像是自言自語——有時候是一些完整的情節,有時候突然語無倫次跳到另外一些片段,有時候隻是笑或者流淚。 而康寧就始終在他懷裏被他抱著,同時也抱著他,沉靜地聽這些跟之前的故事比起來一點也不精彩、但此刻卻能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低語。 他們就這樣在這個小小的、昏暗而靜謐的床榻之間度過了一整日,從陰暗的清晨待到了冷風呼嘯的黃昏,好像這一日,天地之間就隻剩下這兩個孩子,所以要在彼此之間給予和索取最後的力量。 而永春殿內,溫暖明亮的暖閣裏,趙貴妃多少有些心懷憂慮,“康寧哪裏懂事,他一向冒冒失失的,沒準就沒心眼地去戳人家戚小郎的痛處呢。還是派人去看看他們吧?”她怎麽想怎麽覺得皇帝不靠譜,“再說這都一天了。” 徽帝搖搖頭,安撫地摟住貴妃的肩膀,把她好好地按下來在坐塌上,“交朋友不能隻享受對方對自己的妥帖,到了朋友最孤絕的境地,便放心地認為他一個人能麵對。這樣的兩個人是做不成摯友的。” “總有些事情是我們做父母的插不進去手、也注定無法替他安排好的。該怎麽做,就讓孩子們自己摸索吧。”第10章 新年 你拿什麽保證皇子的安危 轉眼又是正月。 宮中的新年曆來都過得最隆重熱鬧。 清晨,北方凜冽的風中,小太監們已經裹著新棉襖在互道吉祥,宮女們固然要按製身著統一的靛青色宮服,也都想辦法在耳洞上掛一隻紅玉珠子、或在雪白的皓腕上係一隻精致的彩繩。 初春的喜悅由內而外地在這座皇城中萌生發芽,趙貴妃的永春殿更是尤為熱鬧。 浣青正領著另外兩個小宮女看著小太監們掛彩燈,她呼呼喝喝的,指點這些在她看來笨手笨腳的小子們把那些形態圓融、模樣可愛,與華貴的永春宮氣質一點也不相符的宮燈掛在永春殿高高的廊簷上。 “仔細著些呀!”浣青時而驚呼,“你倒是等他爬下來站穩了再挪雲梯!這大年下的,可別再跌著了!” 小太監們隻是笑。能被內務府送進永春宮的,其實都是一批小孩子裏最機靈的那些,活兒幹得利索,嘴巴也會討喜: “喜旺是急著拿姑姑的賞錢哪!”他們嘻嘻哈哈,在殿外鬧成了一團。 幽深的宮殿裏,暖閣之內,因昨晚在新年宴席上貪玩得太遲,小皇子此時還在香甜的睡夢中。寢殿內重重帷幔垂落,昏暗又靜謐,空中浮動著一種溫暖的暗香。康寧隻穿著一身柔軟的白色舊衣,薄卻暖的小被子裹在他身上,他睡得人都顛倒過來,細細軟軟的頭發披散,長枕和軟毯被他一股腦胡亂得摟在懷裏,常年沒有血色的小臉都睡出了一絲嫩嫩的粉色。 戚長風都拜年拜了一圈了,再來看他,小豬還在睡,睡得叫人好笑又憐愛——他伸出了一隻手,有點冰,捏在小孩小巧的鼻子上。 內殿等著侍候皇子等了一早上的小宮女們好笑地看著小殿下被鬧來鬧去,終於肯醒了。他朦朦朧朧地把眼睛睜開,先認出了麵前的人是戚長風,於是他意識還未回籠,就先軟軟的笑了,拱過來一頭紮在戚長風的肚子上。 “長風哥哥新年好。”小皇子含混不清地先道吉祥。 被忙昏頭的趙貴妃派來看兒子怎麽還不起床的浣雪一進內殿就笑了,“殿下還知道過新年啊?”她眼睛又大又靈,眨動間一對眸子好像會說話,一邊快步走過來,手裏還穩穩端著一托盤的新荷包,“小殿下再不起床,新年都要被你睡過去了!” 康寧哼哼著,在戚長風的新衣上蹭來蹭去,把人家的衣服都拱皺了,“我起不來,”他嬌聲嬌氣的,一看就是在家裏做小兒子的,“還早呢,再這麽躺一會兒吧!” 早什麽早! 莫說是新年一大早,便是平常的早晨,戚長風除了生病都不會在床上躺到這麽晚。他把床上軟乎乎的小被子一團,把小孩連人帶被整個提溜起來了: “我過來前,三皇子他們已經說好要去西宮禦蹕苑的冰湖上遊戲,陛下還說呢,正好叫你睡去,省得你要和我們一同去玩,再給凍病了,”戚長風摸摸手下熱乎乎的小腦袋,“我想等你醒來,知道我們一起去冰嬉,隻不帶你,準要不高興,這才特意過來叫你。”他故意停頓一會兒,看著康寧一下子就清醒了的眼睛暗自好笑,繼續一本正經說,“原來小殿下還是想睡覺啊。” 康寧已經放開纏著戚長風的手,在床上精神無比地站起來了,“我不睡!”他舉起手等人來伺候他洗漱更衣,“長風哥哥你真好!那我們這就快快去吧!” 等他們到了西宮禦蹕苑,連戚長風都吃了一驚——他方才隻想著去看康寧,沒聽到後頭皇帝一眾人又商量了什麽。明顯皇帝是興致來了,把孩子們本來的打發年節時光的冰上遊戲生生搞成了大場麵。 此刻皇帝帶著諸位皇子公主正坐在岸邊緊急掛好了圍簾、置了銀霜碳爐的木石長亭裏,流水般的宮人們接連將貴人們不知會不會用到的物什一件件呈上擺好,趙雲俠和李溫綸也在,顯然也是剛到,不知何故竟在換掉穿來的大氅和裘帽。 戚長風轉頭看到冰麵便了悟了—— 宮中養的冰上武士正在湖上表演疊羅漢、耍刀,另有男女宮伎在滿場地跳著冰上雙飛舞,飄飄如仙人一般,看得宮人們都忍不住陣陣叫好。 但這對梁徽帝肯定是不夠的。他定是把喜歡的小舅子和知心知意的愛卿也叫來表演同樂。估計過一會兒皇子公主們和他自己也逃不過要下場。 先觀看表演,然後在白雪石亭中和寵卿愛子們共用湯鍋和烤肉,吃得熱騰騰後帶著孩子們一起到冰湖上嬉戲,這等年節裏的安排才稍稍能達到令皇帝滿意的程度。 徽帝就在這時看到了小兒子的身影。他起身從亭子裏迎了上來。 “寧寧可算來了!父皇都要等你等急了!”皇帝終於不再像前兩年那樣看到小兒子就一直在懷裏抱著了。不過他還是喜歡得手癢,捏捏小皇子的肩膀,又摸了摸他的頭。 康寧的小脾氣一般都是留給他親爹的,聞言就鼓著臉一偏頭,“父皇根本不帶我!”他委屈巴巴地控訴。 徽帝哪裏不明白是姓戚的小子在康寧麵前說了他的黑話,他揶揄地看了戚長風一眼,邊帶著他們一起往亭裏走邊哄兒子,“父皇哪裏會不帶你?是這裏太冷了,父皇要下人先把這裏安排好,你才能跟著一起玩不是?” 他們回到布置得舒適暖和的看台時,趙雲俠和李溫綸已經一翻身躍到湖麵臨時搭起的高台了,二人都生得風流俊美,站在那裏便是瑰姿豔逸,兩兩相對而立就已經是湖麵上的一道美景了。 舅舅和李大人作冰上舞的時候,康寧覺得自己已經要把喉嚨喊破了,而等到皇兄皇姐們和戚長風下去各顯本事,康寧興奮得簡直像一隻要竄上天的炮仗—— “長風哥哥太厲害了!”小皇子早已坐不住了。他摁著他大皇兄的大腿站在地上,小手拚命地往前指,要得到大哥的認同,“他一把就摘掉了二哥背簍裏的金麥穗!長風哥哥的麥穗是最多的!大哥你看哪,你快看!長風哥哥是最厲害的!他贏啦!” 他蹦蹦跳跳的,就像一個普通又健康的小孩子。 大皇子從來沒發現幼弟是這麽的有活力,而且這對戚長風的喜歡也有點過頭了吧——不說老二那個討人嫌,康寧原來跟他三哥多親啊!老二老三慘敗給戚長風跟二公主,瞧把康寧給高興的! 之前還覺得弟弟妹妹們誇張的大皇子也有點酸了,他轉過頭對著溫柔含笑的大公主抱怨,“這個小東西!我這一段時間在宮裏待得少,真就偏心成這樣了?”他摸摸小弟弟腦袋上綁著的金鈴鐺,猝不及防地出手彈了他一個腦瓜崩。 康寧被嚇了一大跳,暫時轉移了放在場上的注意力,反身回去跟他大哥打鬧起來。 大公主失笑,“大哥還納罕呢。咱們四皇子眼裏啊,是早看不到我們這些不討人喜歡的哥哥姐姐了。” “我才沒有!”康寧這個嘴最笨的嗚聲嗚氣的反駁,卻很快被他的大哥大姐不講武德的夾在中間逗弄起來。 皇帝可不摻和兒女之間的官司。他假裝自己被場上已經分出勝負的表演深深吸引了,略嫌浮誇地連叫了幾聲好,“長風真是朕的麒麟兒!”他大聲讚歎,然後又轉頭去誇他的女兒。“二丫頭就是咱們大梁的小鳳凰!” 二公主纏好鞭子交給自己的貼身婢女,笑嘻嘻地纏了上來,“我們表現得這樣好,把二哥和三弟收拾得那叫一個落花流水!父皇要賞賜什麽東西給我們啊?” 徽帝才不理會在那裏不滿怪叫的二兒子,隻非常好說話地答應女兒,“你們兩個——還有雲俠和阿綸,有什麽想要的都隻管開口。隻要不是太過分的事情,朕今天都答應了!” 凡是皇帝身邊的人,都很了解這位陛下的性格,知道他並不喜歡人推來拒去的與他客氣,二公主三人沒太思量,便紛紛開口求了不離譜自己又確實想討的東西。 “長風呢?”皇帝又看向他的戍南小將。他現在越來越確定自己讓趙雲俠把這孩子救回來是個再正確不過的選擇了。他堅信戚長風有一天會從一個不為人知、隻因皇帝寵愛而被人豔羨的平民少年郎長成他的武安侯的——他連封號都給這個孩子想好了,“還沒確定要什麽嗎?” 趙雲俠這幾個月都待在京城,跟戚長風也是常常見麵,聞聽皇帝問話,他嬉笑著插嘴:“長風不要跟陛下客氣,陛下的好東西可多的是!你求什麽陛下都不會不舍得的!” 其實戚長風早就想好自己想求的是什麽了。但是聽到趙雲俠的話,他腦子裏不知道為什麽竄過了一個詭異的想法——求什麽都行,那求皇上把康寧給他可不可以?反正皇帝的好孩子多的是。 但是他並沒有細想下去這個突然而至的奇異念頭,而是抱拳跪了下來:“陛下,長風想好了。我想求陛下能夠允許長風帶小殿下出宮一天,傍晚便歸,我保證小殿下不會有任何閃失。” 皇帝在那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隻是下意識地就先想要拒絕。他本來想嗬斥,你保證?你拿什麽保證皇子的安危? 但是他突然愣住了,他猛然意識到,自從戚長風來了,康寧這幾個月幾乎就沒大生過病了。偶爾有變天時咳嗽、夜裏驚夢,也隻是虛驚一場,三五天便能好轉。不管這令人激動的現象到底跟戚長風有沒有關係,但是在慢慢變得健康的小兒子,都不應該繼續被可憐巴巴的一直關在宮牆裏——他的皇兄皇姐像他一樣大時,早不知道自己往外跑過多少趟了。 康寧本來也在津津有味的看大家討賞賜,等到聽完戚長風的話,他的眼睛都亮了。他像一隻機靈的小狗一樣跑了過去,抱住他爹的腿,揪住龍袍左右搖晃了起來,“父皇快點答應!父皇剛才都說好了的!” “好,”皇帝慢慢地,仿佛在下定什麽決心一樣地說,“從現在起,直到寒食節後,天氣和暖了,寧寧要是能一直堅持著沒有生病,朕就答應讓你長風哥哥帶你出宮——去哪兒都行。你們痛痛快快地玩一天去!”第11章 意外 康寧一直盼著暖春能夠快快到來…… 從皇帝給他許了願之後,康寧就一直盼著草長鶯飛的暖春能夠快快到來。他開始每天乖乖地喝下王太醫不斷斟酌更改的調養方子,不再千方百計地拖延躲避那些酸苦的湯藥,按時聽嬤嬤們的安排吃飯睡覺、增減衣衫,還隔三差五就像模像樣地跟著教習武藝的師傅比比劃劃,小拳頭小腿看得人悄悄發笑。 他心懷惴惴地度過了正月、緊接著是驚喜發現自己又長高了的二月,進入下旬,風已轉暖,京城外的大通河隻剩些冰碴還浮在洶湧流動的春水之上,早青已迫不及待地透出京郊的連綿草皮,讓空氣中都流淌著一種濕潤的泥土和雨水的香味了。 碧桃給康寧換上了今年春天新做的夾襖,趙貴妃開始有點把他當做一個大孩子來打扮了,不再淨選些過於軟嫩的顏色,而是用內務府進上來的幾匹蘇州貢造的緞子,一家一半給小皇子和戚長風做了衣裳。寶藍、玄青、銀灰,戚長風上身已經是一派少年郎的風流倜儻,便是稚氣未脫的康寧也給打扮出了幾分斯文秀質。 二月末一個春光爛漫的休沐日,戚長風慣常去禁衛軍的大營裏跟著京都騎首領訓練,大皇子被皇帝扔去戶部曆練,大公主被淑妃拘著協理宮事,餘下的沒一個能在宮裏待住的,一大早在康寧還沒醒來時就飛出去了,康寧原本興致勃勃地找了一圈,沒多久便無精打采地領著自己的小跟班回來了。 趙貴妃正安排下人清點庫房,把用不上的東西尋出來給永春殿騰騰地方。養一個小孩子就是這樣,每季每月內務府送上他的吃穿用度、內造府送來他的起居用具,越收攏越是冗繁,隻單單說康寧從小到大在年節裏得的那些宮燈——還不包括皇帝專門畫給小兒子、特別放置起來的幾十盞——已經占了後殿一排庫房中的一個耳室。這其中的大多可能康寧根本都沒機會看見。 康寧就守在母妃身邊安安靜靜的自己玩兒,一套瑣碎的竹木將軍零零碎碎擺了一地,趙貴妃就聽見小兒子邊擺弄邊在嘴裏小聲地念念有詞,有時看著自己不忙了,就圍在她腳邊轉來轉去,討一口她盤子裏的鮮肉點心。 不一會兒,浣青抱進來了一隻極精致的大風箏。那是一隻紮裱的板鷂風箏,上麵繪了極熱鬧的吉祥福祿,綴滿了大小不等足有上百個的“哨口”,都是用鵝毛管製成,輕輕搖動時都能聽到清越的哨音。這是趙雲俠在康寧小時候送他的,那時候趙雲俠人在崇州,是特地去求了一個極善做風箏的奇人,專給小外甥製的,曆時半年才得了,為此在那一年臨近年關時又繞路了一趟江寧府親自去取。 可那時候的康寧根本沒法玩,他甚至對這隻精妙絕倫的大風箏都沒有什麽印象。他幼時連月連月昏昏沉沉的生病,小命就像風中搖晃的一簇細細的火苗,整個人常年是渾渾噩噩的。趙貴妃感念弟弟的心意,盡管兒子用不上,又哪裏舍得把這樣不貴重卻很稀奇的好東西轉送給別人生的皇子公主,便命下人妥善收好,要留給自己兒子長大了賞玩。 一晃幾年過去了,她早不記得這隻當年還賺了自己幾滴眼淚的板鷂風箏。今天猛然見到,她才想起來居然還有這麽一回事。 康寧看見了便伸手來要。 “這可真是把好東西埋沒了,”浣青把顏色鮮豔的大風箏送到小殿下懷裏,叫他自己抱著看,“虧我也把這個稀罕物兒忘到了腦後去!那些小丫頭又哪裏見過這樣的風箏?都不知道怎麽打理,這些哨口子啊。光是灰就擦了有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