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寧悄悄地吸了口氣,隻好對著那婦人露出個笑來,對她乖乖地擺手,“嬤嬤午好。”他問候道。 他話音還未落,頭頂便傳來戚長風“噗”地一聲笑,然後小皇子的肩膀就被摟住了,康寧聽到戚長風邊笑邊咳地告訴他,這位可不是什麽嬤嬤,他應該要叫人家大娘。 那婦人倒並不介意這點小事,她還特特選了自己攤子上最精致的一隻荷包,非要送給康寧這位漂亮的小公子。康寧對別人給自己穿戴東西一向沒有什麽不能受、或要給予報酬的認知,心安理得的站在那,低著頭看著婦人給他掛上了。於是等到他走的時候還聽到婦人對著旁邊一個繡荷包的姐姐說,這果然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等閑人家都養不出這麽漂亮的孩子來。 康寧聽得心裏有幾分得意。他美滋滋地摸摸那個粗糙的荷包,又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裝模作樣地仰頭問戚長風,“長風哥哥,你聽見他們說什麽了嗎?” 戚長風暗笑。他也配合著裝模作樣地點點頭,一副感歎的樣子,“唉,怎麽都沒人送我呢?看來長得漂亮果然還是有點好處。” 康寧沒想到戚長風原來也想要這個荷包啊。 可小皇子卻有些不大舍得。他猶豫了又猶豫,摸了摸衣襟掛著的那個小小的禮物,還是裝作沒聽見。第14章 失望 長風哥哥,不要想啦 時下的大梁太平日久。梁帝治下,稅賦徭役都不算嚴苛,隻要連年沒有大型的洪旱天災,百姓便基本都能吃飽穿暖、生活無憂。而清明前後,萬物生春,人群聚居的城池都在一冬之後煥發了新的生機,作為“八荒爭湊,萬國鹹通”的大梁都城,此時更是一派人物繁阜、花光滿路的盛景。 康寧自小便知道自己是大梁的皇子,而他父皇富有天下,統治萬民,是人間的帝王。但是他對皇帝所擁有的那個“天下”,從來沒有太明確的概念。他曾幻想過連成片、住滿了人的,比宮城還廣大的高樓殿宇,對著宮道想象過人馬牛狗羊亂竄並行的熱鬧街道,在腦海中描繪過三皇兄講述的高蹺雜耍、二皇姐炫耀過的相撲武戲。 但直至今日,他見了“天下”一麵,才發覺自己的假想和真正的人間原有天差地別。 戚長風帶著他的小皇子順著擁擠的人流延東城的攤鋪一直往前走,他買給他鳳凰的糖畫——隻是不許他吃,買給他活靈活現、攤主照著“兄弟兩個”現捏的竹簽泥人,買給他一轉就會飛進籠子裏的彩紙紮的小鳥,還有那配齊了的一套大大小小的、二哥送給過他幾隻的竹木將軍。 康寧本來還饞那個金黃透亮的大糖畫,想要偷偷把鳳凰的翎舔一舔、嚐嚐味道,可隨著他得了越來越多的好東西在手裏,他也就不記得糖畫了。他是個被寵得有點喜新厭舊的小孩子,但是也好哄,輕易就能被一件新玩意兒轉移掉方才的注意力。 一趟涯石街走了有一小半,戚長風就領著小孩進了一家有三層樓高、題匾書著“萃英集”三個大字的瓦舍。這便是整個京都東城名氣最盛的瓦舍了,裏頭大大小小數十個勾欄,門首都懸著旗牌、神幀,張貼著花花綠綠引客的招子,時下最興盛的百戲雜技、相撲歌舞,在這萃英集裏俱都能找到。 康寧的眼睛早就不夠看了,甫進門第一家,一個狹窄溝渠的位置,那比別個冷清不少的傀儡戲就把他吸引住了,兩隻腳根本就挪不動地方。 戚長風來京城有大半年了。他是個精力最旺盛的少年,平日裏除了課業和陪康寧,就是滿宮內外的野,這“萃英集”在去年冬天就有趙雲俠帶著他來過,照他說,比金陵的“樂無窮”還是要差些,門口這家表演傀儡戲的勾欄更是一打眼就知道沒什麽意思。 可是他今天隻隨著康寧的意思來,並不替小孩拿主意。小皇子說要看,他便帶著他到腰棚坐下,看了半場的木偶狐狸報恩。 康寧哪有什麽見識,直接就被狐狸的故事給迷住了,非得要留下來等著看狐狸的恩人能不能認出狐狸來。戚長風哄了又哄,說人家下一場狐狸的戲起碼要半個月才能排好呢,他下個月還會想法子把康寧帶出來看的,小皇子這才滿心不舍地跟他走了。 “那狐狸姑娘不知道現在在哪兒呢?”出了這家勾欄,小皇子還在神神叨叨。兩隻腳自己還把自己絆了一下。 戚長風如今對於小孩子的可愛已經有了一些抵抗力,但看他這樣傻乎乎的樣子還是發笑,“我聽人家說過,狐狸成精大都是在漠北,”少年一本正經地編纂道,“這位狐狸姑娘應該也不能例外吧。” “那麽遠呢!”康寧一下子就信了,他替那狐狸著急起來,“可是吳郎寒窗苦讀卻是在嶺南呀!” “是啊,這可如何是好呢?”戚長風也作出一副苦惱神色。 康寧很是愁了片刻,然後隔了沒有半盞茶的功夫,他突然又興高采烈地抬起頭來,好像是有了一個了不得的主意:“長風哥哥別著急啊!”他像小星星那樣可愛地笑,“狐狸姑娘是會法術的!她一遁地,很快就能從漠北跑到嶺南了,你說是不是?” 他居然還自圓其說了! 戚長風又開始覺得手癢癢的,想要上手在小東西臉蛋上掐兩把了,“小殿下真聰明啊!”他誇他,並日行一事的羨慕起三皇子等——居然能擁有這麽一個招人稀罕的親弟弟。 戚長風本來還擔心康寧接下來要一直念叨狐狸姑娘個不停,但是等他領著小皇子進了第二家有小狗表演的勾欄,還沒等坐上青龍頭,康寧已經滿懷熱情地為台上叼彩繩的狗兒叫起好了。等這一場看下來,小皇子簡直被那隻打理的蓬鬆雪白的小狗折服了,連比帶劃地學人家小狗是怎麽從相同的木碗下找到正確的彩繩的。什麽報恩的狐狸姑娘,他這時提也不提了。 這一日,康寧幾乎一直處在興奮快樂的情緒高點上,直到戚長風說今天就逛到這裏,帶他去茶樓坐著歇歇,吃些點心就回去,他都還因那開心的餘韻而興致勃勃。 他坐在茶樓的雅間裏,喝著戚長風特意給他要來的溫熱的白水,抬頭看看戚長風就站在門口跟茶小二交代點心的背影,又低頭美滋滋的數數自己今日收獲的好東西,兩隻小腳都忍不住在桌下搖來晃去。 餘光瞥見戚長風又走進來坐下,康寧也沒有抬頭,他把戚長風給他買的那些小玩意兒鋪了一桌子,一件件地數著自己回宮後要如何把這些寶貝安排分配,心裏難得體味到了一點炫耀的快樂。 他卻沒有注意到自己說了半天,戚長風卻始終一言未發,隻臉色難看地坐在桌旁,手裏緊緊捏著一隻茶樓的杯子。 戚長風從小耳目清明,自入京到現在又跟從名師練了這麽久的武功,他的眼睛從來不會判斷錯誤——他剛才看到了二樓瓦舍裏,一個一閃而過的、一直刻在他心裏的影子。 那是奚南王座下最惡名昭彰的刀客,王時貞,是曾親手殺害戚長風的父母,又在之後一直追殺於戚長風、想要取走他性命的劊子手。 曾經的戚長風在刀客麵前隻能躲避奔逃。但如今,或許他可以…… 康寧一直沒有得到好朋友的回應,有些奇怪地抬眼看去,卻正看見戚長風眉頭緊蹙、麵色沉鬱的樣子。 他有些吃驚,不明白這短短的時間內發生了什麽,他的大夥伴又為了什麽緣故突然間不開心。 “長風哥哥,你怎麽了?”小皇子奇怪地開口,“你……你在擔心父皇抓我們回去,罰我們嗎?” 戚長風在聽到康寧軟綿綿的聲音的刹那,就好像是從夢中突然被驚醒了那樣回過神來。他意識到自己方才陷入了某種情緒的魔障中,那是他在剛剛失去雙親的階段經常會生出的念頭——和他們、和這些草菅人命的狗東西拚了,哪怕傷敵一千,自損一萬,也總不能讓這些無法無天的人好過。 他那時常常要跟這些絕望之下催生出來的、孤注一擲的念頭對抗。就好像他在那個當下已經再沒有一點點精神上的親密支撐,在偌大人世間孤立無援,也就無所謂鋌而走險。 那時候,是他緊握在掌心,不願同任何人分享的、他父母留給他的愛給了他對抗瘋狂的力量。讓他在無數次瀕死逃亡中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而今時今日,他又擁有了一些新的東西。 ——一個新的,朋友或者說是親人。 他小小的,懵懂無知,天真而純潔,此刻就傻乎乎的坐在他麵前。 “陛下大概一早就知道我帶你出來了,”到了這時候,遲遲沒有人將他們帶回宮裏,戚長風早就意識到皇帝最終選擇了放任,“他沒有要抓咱們回去,寧寧,陛下最終還是希望你能開心。” 康寧確實開心了一下,但是他並沒有忘記戚長風方才的可怕臉色,他扭身下了靠背椅,走到戚長風跟前,拉著他的手執著地繼續詢問他,“那長風哥哥方才是怎麽了?告訴我!我想要知道!” 他比戚長風生日撞上門去的那一次更加理直氣壯了,已拿出幾分平日裏對皇帝耍橫的態度用在戚長風身上。 戚長風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遵從自己的內心,把已經長得有些大孩子模樣的康寧抱起來,摟進了懷裏。他把臉埋在康寧的肩膀上,那狀態有點像一個壓力太大的人正在吸自己的小貓: “我剛剛看到了一個人。他讓我想起那些我已經拖延了很久,而且大概還需要繼續拖延下去的事。”戚長風悶悶地說,“我……我每天做夢都想要完成那些事情。在等待和準備的每一刻,我都能感覺到焦慮和煎熬,這些東西不會隨著時間而減弱,他們時時刻刻提醒著我,現在的安逸和快樂都是我不配擁有的。” “可是我做不到。”他的胳臂收緊了一點,“我現在仍然還做不到……我隻能安慰自己說遲早有一天我會達成的。但是我一天沒有完成,那些——” 那些該死的人還洋洋得意地過著自己養尊處優的生活。那個殺了他父母的凶手追殺他至京城,還能大搖大擺地走進來逛一逛瓦舍。 那些無辜死去的鄉民的墳塚、那個燒成斷壁殘垣的小小的殘骸、那時父母身下的血泊,卻好像隻鑄成了他一個人的追魂鎖。透骨的冷從戚長風的心髒深處泛上來,他感到了某種黑暗晦澀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一雙溫暖的小手這時捂到了他臉頰上。 “噓,”他聽見了小皇子那從來沒有心事的、水一樣澄淨的聲音,他感覺到小孩子的身體軟軟地、充滿依賴地靠了過來,“長風哥哥,不要想啦!”第15章 花樓 你不許去 春去秋來,年少時的光陰總是奔流的格外迅疾,仿佛寒食節後小皇子的快樂出逃剛剛結束,一場秋風便追著暑熱的尾巴染紅了宮城。 戚長風一個夏天過去,人又長高了一截,同樣是京城的水土,在他身上仿佛就格外養人。他現在已經有了些成年男子的模樣,身量早就超過了二皇子,麵目也越發顯現出了幾分不同於中原人的俊美英朗,常年練武鍛煉出了他流暢挺拔的身形,讓他一舉一動都帶上了某種穩重的力量感。與此同時,他的聲音也開始發生變化,這讓他現在開口說話都簡明許多。 如果說之前還能把他含混地看成孩子,從初夏時宮侍常常要幫他換洗床褥開始,這個少年已經不再能夠住在離後妃們的宮殿群相去不算太遠的西六宮了。 五月裏,皇帝下旨將他遷到了太和門外,隆宗殿東,已經比較靠近北邊宮牆的誠惇宮中。遷宮之前,或許是為了慶賀,或許是認為這個孩子在某種意義上已經能算半個成人了——徽帝還表示要賞賜兩個美貌的婢妾給戚長風。 戚長風這時說是開竅,其實也還沒完全通了此道。他對這些事倒是心知肚明,知道皇帝賜下兩個貌美的宮女子要作何用,隻是他一向不喜歡自己居住的地方有太多外人,更不想憑空就多了兩個陌生的姑娘與他坦誠相見、從此朝夕旦暮的共處。 何況他的愛情觀和徽帝存在著本質上的不同。戚長風是從小耳濡目染著自己爹娘如恩愛鴛鴦般相處的,一雙人一生攜手,那才是他沒有仔細考慮過但下意識秉承的信條。他想,自己若有朝一日同某一個女子肌膚相親,他這一生便永遠都要珍視保護她,他們兩人之間,不應當再有別人。 而皇帝每隔幾年便能遇到一位人生摯愛——徽帝並不禁絕言論、他的風流史一向是天下人最津津樂道的故事。光是十幾年前,天下就為皇帝的知己愛人到底是詩人燕來還是名妓踏月爭執不休——故而在這位陛下看來,他寵愛的少年郎在青澀懵懂時添兩位溫柔款款的美人在身邊,知心解意,如花解語,一朝緣盡了,各作年少時風流一場,不也算美事一樁? 皇帝本人從不將女子名節看做什麽天大的事,養女兒也隻教她們中正德操、君子品行,不講嫻靜守貞,賢良淑德。 不過戚長風將事情推拒了,他也並不著惱,還跟正給大皇子選侍妾的楊妃開玩笑,說朕的戚小郎身上開竅了,腦子還沒開竅呢,還是個隻懂得舞刀弄棍的愣小子。這兩個頂好的宮女是朕特意選出來的,他還不知道珍惜,那就連著你選的人一起,都給了咱們的宇兒。 楊妃的樣貌生得不算頂尖,難得的是一身溫柔似水的氣質,眉眼盈盈動人,行動坐臥間都別有一番煙雲籠罩的飄忽美感。她早些年也是在徽帝的心尖尖上住過的,還生下了大皇子這個曾最得皇帝和太後寵愛的孩子。彼時風頭之盛,在後宮一時無兩。 可是這麽些年過去了,先是自小就愛舞刀弄棒、性情強硬的二公主得了徽帝的歡心,後是趙貴妃生的病懨懨的小殿下成了皇帝捧在手心裏的命根子。現在連與小殿下親密的邊疆小子也成了“朕的戚小郎”,讓皇帝心心念念地專為他尋起不過是用來開竅的宮女子來,等到他不要了,皇帝這才想起大兒子,還一副好像是宇兒撿漏的態度,把那兩個沒人要的婢妾打發給兒子。 楊妃再清楚徽帝的德性,秉性再柔順,一顆做母親的爭強好勝的心此刻也極其不舒服。更何況那些年裏皇帝的盛寵,太後對她生下的長孫獨一份的看重寵愛,讓她自覺自己早就不是那個出身小小的知州府、不得重視的家族庶女了。她是—— 她生下了梁朝的下一任皇帝。 雖然陛下從來沒在任何地方透露過這個意思,可是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堅信的。她知道朝中隔三差五就有請立皇長子為儲君的聲音、知道太後臨終前一手拉著陛下一手拉著宇兒意味著什麽、知道自己如今早不負當年盛寵,內務內造二府仍十年如一日的逢迎是為了什麽緣故。 為此,她一直在陛下麵前保持著最初的那種溫柔良善的性子,從不敢像趙貴妃一樣與皇帝爭風。她一直告訴皇兒,一切都要做到最好,要讓你的父皇滿意,要友愛兄弟姐妹——尤其是要關愛柔弱多病的幼弟,要發自內心的心疼保護他。要交好得皇帝看重的戚小郎、趙雲俠和李溫綸,不要和這些人有意氣之爭。要尊敬這宮中其他的、你的妃母們,將她們當作自己的母親一樣體貼孝敬。 隻有天知道,當她一次一次看著皇帝放下一切,隻為了陪伴在小兒子身邊;當她一回回見皇帝疾步迎上去抱起康寧,眼裏像是隻剩下這一個孩子;當她親眼目睹著皇帝攜手趙貴妃,像一對平常的夫婦般親自步上慈安寺為幼子求一個平安——那時候她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在某些不為人知的、深重的夜裏,她甚至不無快意的想:無上的帝寵和朝不保夕的命,一飲一啄,這未必就不是報應。 但是在日光之下,這些見不得人的想法從來不能在她的男人和孩子麵前冒出哪怕一個小小的氣泡。她永遠得要做一個善良的女人,一個溫柔識大體的母親—— “戚小郎雖然個子長大了,但他周邊沒有個妥帖伺候的老嬤嬤,更沒有了親生的父親母親教他,陛下貿貿然賜兩個宮女過去,他又哪裏好意思這些事?”楊妃親手給皇帝奉上了茶水,言語間柔情似水地睨了男人一眼:“菁宇一向最同戚小郎玩得來。照我看,不如就讓他們年輕人出宮一起散著玩玩,有宇兒這樣穩妥的兄長帶著他,既不叫孩子貪鮮迷了眼,走了歪路、移了性情,又能叫他明白這其中的好處。” 皇帝一聽心裏頭就想笑——戚長風是被趙雲俠帶在外頭野了快一年才回來的,這孩子還會有什麽沒經過沒見過的?再說戚長風那個性子,就絕不是個羞澀懵懂的類型。何況這滿天下的少年,但凡到了十幾歲知人事的年紀,無不早早就背著長輩把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弄懂了,哪裏還需要別個來引導? 愛妃還是太天真,怕不是被菁宇那小子的蔫樣子給騙過去了,滿以為宮裏養了一群乖乖的好寶貝,一尺一寸都要嬤嬤給比著才會做事。 隻是徽帝心裏這樣想,嘴裏可不會這樣說。他自認自己乃天底下第一等溫柔體貼的男子,哪肯拂了愛妃的好意: “朕早便說,阿涵真是朕生平所見最知心解意的女子,”皇帝執著那雙已見歲月的手,眼含秋水,目蘊深情,兩人相望時便好似人間最相愛的一對鴛侶:“如此周到,真是再好不過了!” 調子一定,楊妃便對兒子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番,結果讓前來給母妃請安的大皇子也懵了,一時之間頗有些摸不著頭腦,提出了跟他父皇一樣的質疑: “戚長風他又不是個傻的,平日裏自己就沒少往宮外頭跑,該明白的早就明白了的,哪裏需要我帶他去開竅?”大皇子早已覷見母妃身邊立著的四個俏生生的宮女,目光不由一直往她們身上睃去,回話時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楊妃最不喜歡兒子像他父皇的一點,就是大皇子完美繼承了他父皇的多情,常愛對著身邊的美人們拋灑溫柔。要不是嬤嬤來報,兒子恐怕與書房裏一個侍墨的小太監有些不清不楚的,楊妃也不會這麽急著給兒子選起了侍妾——如今看來,兒子在男女上都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忌諱,連這點都跟他父皇一模一樣! 楊妃想起來這些便心中不樂,隻能盡力維持著語氣平靜,指點兒子:“你父皇這樣看重戚小郎,隻恨不得真拿他做兒子,連這些都要替他想著。如今戚小郎不知道因為什麽,推拒了你父皇的恩賜,你作為你父皇的長子,也要像戚小郎半個大哥一樣,多多關心他的事。這又不是什麽為難的任務,母妃都已經跟你父皇說過了,宇兒就當幫母妃一個小忙了。” 親娘都說到了這份上,又不是什麽大事,大皇子自然痛快地答應了下來。再說因為戚長風的推拒,他自己的宮裏還額外多了兩個賞心悅目的丫頭,於情於理都應該做東把戚長風請上一請——地點就直接定在頤春樓了,兩件事情正好能一頓完成,豈不便宜? 大皇子這般如此、如此這般地同戚長風一說,戚長風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倒也並沒有生出什麽抗拒。 頤春樓是時下京城最有名氣的一家花樓,其自釀的頤春酒和樓裏美若天仙的姑娘們一樣出名,勝過京城無數大大小小的酒坊,更被許多文人騷客稱為留仙酒,就是說這酒醇美得連仙人喝了都會甘願留下。 在頤春樓吃一吃大皇子做東的宴席,聽一聽樂姬的奏演,再配上兩盅留仙酒,也不失為一件好的消遣。又不是說大皇子到時候會硬壓他在榻上,非得看他同頤春樓的某位姑娘當場行事才肯罷休。 “那就說定了。”兩個人一拍即合,於是很快談妥了約定的時間行程,“到時候下了武課,我直接在太和門那邊等你,和你一起過去。” 康寧正是這時候從殿外跑了進來,豎著耳朵捉到了他大皇兄的後半句,於是他興奮兮兮地撲過來就問,“大皇兄和長風哥哥去哪裏?帶上我吧!我也和你們一起去!” 誰想他的大皇兄和好朋友聽到他的話,一齊轉過頭,毫無猶豫異口同聲地拒絕了他:“不行!你不許去!”第16章 弟弟 大皇兄會保護你的 康寧自從被戚長風帶出去逛了一次,那以後帝妃對他管得也不很嚴了,至如今已是又出去玩了幾回。他進門時恍惚聽到大皇子和戚長風在這裏神神秘秘地商量邀約,本來心裏還沒太當一回事,結果被這樣直截了當的拒絕,小皇子又覺得委屈,也有些生氣,還有點傷麵子——這下是非去不可了。 大皇子還試圖掙紮一下,把弟弟拉在身邊好頓哄勸,又是說他叫戚長風一起出去其實是要辦些好無聊好無聊的正事;又給弟弟許了一車的願望,說隻要康寧乖乖的,就給他帶好東西回來。康寧對這些概不買賬,隻抿著嘴搖頭。 戚長風早知道結果,隻閑閑地坐在一旁笑看大皇子圍著康寧左右為難的模樣,一句也不插話。再說,他對這趟出行本來也是無可無不可的,他答應下來,無非是願意領楊妃人情的意思。他很早就從楊妃那一次次惠而不費的“照料”中看穿了對方想要表達的“我和我的兒子都很關愛關照戚小郎”的中心思想,而他也沒必要非得擺出個不領情的清高姿態——就像皇帝說的,戚長風是個在人情融通上頗有些見地的人。 不出所料,大皇子到最後果然敗下陣來。一場年長男子帶年幼兄弟到花樓領教女子美妙的風雅消遣,變成了兩個友愛的哥哥帶胡攪蠻纏的弟弟無聊地去茶樓聽曲看戲吃點心。 康寧可不覺得無聊。他也不知道他大皇兄是怎麽想的,但是——有好聽的戲可賞,有香甜的點心吃,這難道還無聊嗎?那你們還想要去幹什麽呢?真是不識好歹呀! 反正他是度過了美滋滋的一天,還在回宮的路上從一個頭發花白的婆婆那裏買下了一籃子有些粗糙卻拙樸可愛的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