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天剛蒙蒙亮,睡著了都在夢裏洋洋得意的戚長風便猛然從一片舒服的昏暗中清醒:他懷裏的人滿麵潮紅,正輕輕地發著抖,不用探他額頭、都能感覺到小皇子的肌膚直透過來的熱氣。  這大夏天的不該會著涼啊,他昨晚也小心地沒有弄出撕裂傷口——小東西好好的怎麽會生病?  戚長風當下又驚且嚇,趕緊坐起來把人好好地用被子裹起來。康寧在昏睡中感覺到自己從熟悉的懷抱裏離開,還哼哼唧唧地把手從被子裏伸過去——“戚長風……”他無意識地呢喃著,扭動的姿勢讓男人昨晚留在他身體裏的東西這時才慢慢流出去。  這個畫麵實在是給人的主觀視覺帶來相當大的刺激——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戚長風攥緊手掌提醒自己。  他一邊急命屬下去醫館延請疾醫,一邊小心翼翼地哄著懷裏的寶貝清理身體。  “嗚……,不行……”康寧燒得迷迷糊糊的,記憶還停留在昨夜那場無休止的撻伐裏。他躲閃著不給戚長風碰那個紅腫的地方,還擎著小爪子抓撓個不停。  戚長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給人打理幹淨穿好裏衣,而疾醫也被人十萬火急地領來了。親兵請人的姿態讓大夫以為是有人生了什麽了不得的急病——  “沒什麽大事。”大夫在戚長風緊張的目光中搖了搖頭,“這兩日飲食清淡一點,多注意休息。”他提筆在紙上唰唰地寫著藥方,“不過這小公子身體有些虛弱,此事不宜太頻繁,還是得多多注意保養問題。”  戚長風千恩萬謝地送走了大夫,臨別前態度極其誠懇地詳細詢問了保養問題。直到他差不多把大夫關於這方麵的知識儲備都掏盡了,才心滿意足地轉回來守著還昏睡在榻上的小東西。  小皇子昏昏沉沉地被戚長風扶抱起來喝過藥再躺下,就睡得安穩多了,這一覺一直睡到臨近黃昏時才被餓醒。  他醒來的時候,戚長風正端著一碗溫熱的粥輕輕攪動著,空氣裏散發著一種軟糯的糧食香氣。  於是康寧在枕頭上蹭了蹭小臉,顧不上跟戚長風算賬,先要吃東西。  戚長風抱起小皇子給他喂粥。這人一勺一勺晾涼了才送到康寧嘴邊,偶爾心裏實在稀罕得厲害、還忍不住低頭親一親。康寧體力消耗得厲害,一口清粥下肚更餓了,等食物等得很著急——戚長風喂粥喂得磨磨唧唧的,小皇子實在忍不住了,他兩隻手扒到碗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吞了一大口下去。  康寧“哇”的一聲全吐出來了。  “好燙!”小皇子的眼淚都燙出來了,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戚長風趕緊把碗放下了,“小狗吃飯都沒有這麽著急。”他扳著小皇子的下巴,“張開嘴給我瞧一瞧,燙得厲不厲害?”  “厲害……”康寧乖乖張開嘴巴,口中吐字不清。  “有點紅,沒什麽事,待會兒吃慢一點啊,”戚長風又俯下身親了親,“還沒吃飽吧?我再端一碗粥去。”  “我不想喝粥了,我想吃蜜瓜酥酪和杏仁糖餅,還有德芳齋的西子燒鴨、玉珍樓的秘辣小排也買一些。”累了一晚上,燒退下去之後,小皇子現在很有食欲。他鼓著小臉靠坐在戚長風懷裏,理所當然地把自己的要求跟他一提。  剛才他迷迷糊糊醒來時,隻覺得肚子餓得厲害,見到粥就張口喝了,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怎麽戚長風昨晚折騰了他那麽久,醒了就隻給他米粥喝啊?  怎麽回事啊戚長風,你這人還能不能行?  可是戚將軍麵露難色地告訴康寧:正是因為他們昨晚折騰了一晚上,現在才不行。而且不光是今日不行,往後的幾天,小皇子都要好好休養、清淡飲食——那些甜涼香辣的東西一概不行。  小皇子當時就又想回宮去了。  但是他現在是真的走不了了。在氣鼓鼓地喝完白粥後,康寧才終於發現,他現在甚至沒有抬一抬胳膊的力氣。他隻能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口頭上支使戚長風圍著他東跑西顛的,來出一口悶悶的惡氣。  那之後的三兩天,康寧的腳根本就沒下過地。他不管要做什麽都是被戚長風抱在懷裏——有一天晚上,小皇子突發奇想,要到船上去看星星。戚長風一手像托著小孩兒一樣托住他,一手解開船纜,然後摟住他坐在甲板上,任由著這隻小船漂遊在將軍府夏夜的湖裏。  “我之前生病的時候曾經夢到過這個場景。”康寧枕在戚長風的肩窩上,兩隻雪白的腳交疊著被戚長風握在手心。  “夢到什麽?夜裏遊船嗎?”戚長風慢悠悠地搖晃著懷裏的寶貝,跟他一起望向夜空中爛漫的群星。  “夢到我們跟一位老伯買了一條船啊。在夏天的晚上,屋子裏很熱,蚊蟲也多,我們就把床鋪到船上去。”小皇子回憶著病中那些連綿不斷的夢境,“湖麵上是有風的,會涼快一些——這樣我們睡覺時又可以靠在一起。”  “水麵上蚊蟲更多啊!小殿下這細皮嫩肉的,那些蟲子還不得拚命咬你!”戚長風笑了一聲,“屋子裏怎麽會熱啊?難道沒冰?”  康寧還真不知道水麵上的蚊蟲會更多——“可是現在也沒有蟲子咬我啊?”他懷疑道。  “因為我們身上都有防蚊蟲的香薰。”  “噯,好吧,”康寧悶悶的,“屋子裏沒有冰,不過院子裏倒是有一口可以鎮涼瓜吃的老井……我們是去了江南的一個小村鎮上,沒去大城裏麵,那鎮上沒處買冰。”  戚長風沉默了下來。  他就這樣陪著小皇子一起靜默地待了好半晌,而後稍微收緊了手臂:  “寧寧想去江南嗎?”戚長風低下頭,把嘴唇輕柔地貼在小皇子的額頭上,“想到江南的小鎮去遊那裏的船嗎?還有漠北、蜀中,我曾經都說過要帶你看一看去,”還有南疆,白河——他生長的地方,他父母的葬身之地——  戚長風好像在一種反複的遲疑和掙紮中慢慢下定了決心:  “等到初秋吧,好不好?等到殿下的二皇姐行了婚禮,等到你的身體再養好一些——我帶你出京去,到外麵四處走一走,你想去哪裏都可以。”  康寧的目光倏地亮起,“真的嗎?”他立刻在戚長風懷裏直起身,興衝衝地問道,“父皇之前確實答應過我,讓我出去玩一玩的。但是……”他有點遲疑,“但是我覺得他可能會耍賴不同意。”  “真的,我這次一定說話算數。”戚長風跟他保證,“如果陛下不同意,我會想辦法說服他,讓他能夠對我放心。如果陛下還是不同意——到時我就把小殿下偷出去。”  小皇子哈哈哈地笑了起來——“你敢把我偷出去?等父皇抓到我們了一定會罰你。”  “那到時候就要拜托我們小殿下給我說情了。”戚長風輕輕搖晃著兩隻堅實的手臂。。  “唔……看你表現吧!”小皇子窩在他懷裏嬌氣地哼唧。  戚長風笑了一下,沒有再回應。實際上他顧慮的從來都不隻是皇帝的反應——或者也許他跟皇帝也會有相似的顧慮。他們生怕這個嬌慣的小東西會再因為他們的一點疏忽出現意外,而某一次、也許就是下一次,他們這些人真的就會反應不及。  異鄉的水土、飲食,陌生的氣候和環境,會不會就有哪一點侵害到這個小東西的身體——他沒辦法不忐忑、猶豫、顧慮。在小皇子生命垂危的時候、他什麽諾言都可以許,仿佛隻要康寧活下來便可萬事大吉。可是現在,康寧好好的,他們的生活快樂得不可思議,戚長風卻難免在幸福的平靜中生出許多風吹草動的恐懼。  可是戚長風終於下定了決心。  因為如果真的有某一次、如果真的有下一次,他們又走到了生死的絕境,那麽到了那樣的時刻,那些康寧從幼年時就被許諾過的美景——蜀中的雪、漠北的落日、白河的花田、江南的煙雨,還有那一船夜星,至少不再隻是小皇子臨別之際的幻想、不再隻是一縷他終生都沒呼吸過的、自由的空氣。  我不能為我安心。  我想要讓你開心。第83章 終章(下)   正文完  小皇子在將軍府這一住就是七日。  開頭的幾天, 他們幾乎沒日沒夜地黏在一起。戚長風一手包辦了康寧的所有,一飲一食、行走坐臥、洗漱穿衣——康寧睜開眼睛的時候要是看不到戚長風,便立刻要扯開嗓子喊他的姓名, 而戚長風不管正在給他煮藥、熏香衣裳、準備飯食、打水洗漱,都會立刻跑回去。  直到後麵幾天,偶然有要緊的軍情報上來,戚長風才會有片刻離府而去。但是他處理完軍務就會立刻趕回將軍府了,就好像正有一根永遠收緊著的線紮在康寧和他之間、時時牽引著他的心。  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 這七天就飛速的過去了。從沒有離宮這麽長時間過的小皇子終於開始想他爹娘了,哼哼唧唧地要回宮去。  戚長風又不能真的把人扣住——雖然他想。他任勞任怨地收拾好了小皇子的“布夫人”等等,伺候著小祖宗吃好了早飯就送他回去。  他們先回望舒宮放下了小皇子最貼身的幾樣行李。實際上大多數康寧用慣了的物件在望舒宮、永春宮和將軍府中都是常備著的, 但是總有那麽幾樣東西是常年跟著他的、到了哪裏都得帶著,哪怕內造府又呈了一模一樣的東西過來,在小東西這裏也不可代替。  要是這些東西讓小皇子自己帶著,他可能未必記得起, 但是等他想起來伸手要的時候,戚長風變不出來給他,康寧迷迷糊糊的也會發脾氣。  康寧這幾天已經習慣了跟戚長風做什麽都黏著。戚長風剛進來就跟碧濤在那裏就他這幾日的飲食、作息、身體狀況說來說去, 於是小皇子先吧嗒吧嗒地在自己的望舒宮四下跑了一圈, 摸了摸宮人這些日子新換上的陳設、擺件、帷幔, 好像不過是闊別幾日,竟反倒覺得這座住了多年的華麗宮殿有點陌生了似的, 透著點活潑潑的新奇。  然後他又跑回來,態度相當自然地往戚長風腿上一坐,兩隻腳互相一蹬、直接把鞋子蹬掉了,小白襪就踩在戚長風小腿上、上身往後一靠,要多沒正形有多沒正形。  “喝一點水嗎寧寧?”戚長風完全不覺得這塊軟乎乎的小牛皮糖有什麽問題。  “嗯……可以。”小皇子這個頭點得很驕矜。  碧濤和翠海看著小皇子絲毫沒有顧忌地同戚長風這樣親密、顯然是已經對這樣的膩歪習慣成自然了, 都又臉紅又發笑,悄悄地在背後互相交換眼色。  小皇子看到大宮女在那裏嬉笑,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是為的什麽緣故,還得意洋洋地問她們,“怎麽樣,想我了吧,我回來你們就這麽高興啊?”  碧濤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我們自然是想主子的。隻是可見主子並不想我們:越發連端茶倒水都用不上我們這些人了——也是,我們這些人啊,主子已經看得太久了,自然覺得我們一個個直眉耷眼的不討喜。”  康寧這才意識到他這會兒已經不是在將軍府裏、不是跟戚長風兩個人同處一室的時候了。  他之前一直沒覺得他們兩人待在望舒宮和待在將軍府有什麽太大的不同。隻不過戚長風顯然是更願意把他留在將軍府的,甚至不惜為此騙他說自己受了重傷。但是在那一晚過後,他們一日千裏的加倍親密起來,他們可以在無人的月色下同舟共渡、能夠在隻有兩個人的寢帳間肆意親吻,康寧還沒有來得及把他們之間那種越發親密無間的變化領會明白,就已經不由自主地隨著戚長風一起墜入了這種無間無極的奧妙快樂中。  直到戚長風送他回到望舒宮,直到他此刻看到碧濤和翠海的打趣笑意,康寧才終於體悟到了戚長風的感受——  這世間原來有一種真正排外的親密關係。  在兩個人的世界裏,是再容納不下第三個人的存在的。倒不是說他們無法容忍別人跟他們共處一室、或者他會滿心滿眼隻看到戚長風,無法跟別人交流、無法再跟其他人產生聯係和感情。  但是在他和戚長風之間,自有一種已經隱隱形成了的氣場,就好像他們都已在冥冥中成為了彼此在世界上生存著的另一具軀幹、另一雙眼睛,另一顆不在自己胸膛中跳動的心髒。  哪怕此刻他和戚長風背向而立、甚至分隔在兩地,他卻已經能感覺到有一個人正在這世間的某個地方被他愛著、也愛著自己。  他坐在戚長風懷裏、躺在他身上,他攀著戚長風的脖頸——一切親密都不再是想要親近而親密,而是自然而然發生在人世間的、就像是初夏的晚風,像是一船夜星不為人知的低語。  康寧輕輕笑了一聲,沒有再回應碧濤的打趣。  他仰起頭問戚長風,“你待會兒還要回府嗎?外頭還有沒有什麽要辦的事情?要不你今晚就在望舒宮住下嘛,行不行?”  戚長風當然不想走了。  隻是他直覺自己今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別說留不留在望舒宮的事了,他把這個小寶貝一氣兒誘拐走了這麽多天——皇帝可能正琢磨著要怎麽把他不留痕跡地趕出京去。  他沒說留或者不留,隻說“我正有事要回稟陛下呢,待會就要到清河殿去。殿下先到永春宮看看貴妃嗎?”  康寧皺著眉頭有點猶豫:“你找我父皇幹嘛呀?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先到清和殿去?”  那當然不行——  戚長風想,如果自己去解決老丈人的時候,還敢帶著這個小東西來擋炮火,估計徽帝就算看在自己兒子的份上忍氣吞聲地妥協了,回頭也會更加窩火。還不如他自己老老實實地過去受一頓排揎,讓皇帝多少也能消消氣:  “我是有正經的事情要同陛下相商的,殿下就不要一同過去了。陛下都默許你在我這裏住了這些天了,估計也不會再十分難為我的。殿下不要擔心。”  他的態度認真又堅決,康寧隻好點點頭答應:“好吧,那如果父皇待會兒難為你,你就先聽著,別惹他太生氣哦——我回頭還會再勸他的。他說了什麽不中聽的你也不要上心。”  戚長風親了他一口,才把人放下去給他穿好鞋子。他還是先陪著康寧一路去了永春宮、看著小皇子自己好好地從殿門口走進去。  趙雲橋也想兒子了。  她一見麵就把康寧摟在懷裏,當他是個小孩子一樣在他背上摩挲個不停。母子倆很少有這樣長時間見不到麵的時候,此刻便偎在一起輕聲絮語。  “你這個小壞蛋,說跑就跑出去好些天。母妃跟你父皇派人過去接你好幾次了,你也不肯回來。”趙貴妃拿著一塊玉津糕喂兒子,口中嗔怪道。  “戚長風受傷了嘛,”康寧有點心虛,“我……我留在將軍府照顧他。”  趙雲橋娥眉倒豎,照著兒子的後背就拍了一下。  “你這個小東西!你從小就是我一手帶大的,現在大了、有了喜歡的人了,就連你娘也想騙過去嘍?”  康寧把手中的糕點扔回盤子裏,俯下身摟著母親的腿,把臉埋在母親膝上,一時沒有說話。  他一頭烏黑柔軟的長發簡單地束起來,一看便是戚長風仍在學習中的手藝。有一小縷碎發不知是沒紮好、還是被這個小東西拱亂了,蓬蓬絨絨地從發束之間傻乎乎地翹出來,叫人一瞧就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頭頂上那個小小的發旋依然和小時候一樣、顯得圓乎乎的、生動而幼嫩,趙貴妃在康寧嬰孩時期曾經跟自己母親學過一手——兩隻手順著小康寧頭頂的發旋向後、慢慢慢慢地從後頸到脊背捋下來,這樣孩子的骨頭以後就能長好了。  ——她的孩子,她小小的骨肉,她捧在手裏的小豆豆:他已經長得這麽大了。  趙雲橋心裏一時間百般滋味,卻很難開口。她想找出幾句話來問,譬如你真的這麽喜歡戚長風嗎、戚長風他對你好嗎?可是這樣的問題卻根本沒有必要問出口。  趙雲橋比誰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孩子有多麽喜歡戚長風,而戚長風對她兒子好得簡直毋庸置疑。  可是,縱然對他們的兩情相悅心知肚明、縱然對戚長風從小看到大,十分欣賞、百般放心——但是仍有一種悵然不舍的滋味在趙貴妃的心頭盤旋著,叫她糾結了半晌,也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  康寧倏然鬆開手、從母親的膝上離開,他直起身看向那雙深愛他的眼睛。  “您怎麽了?您不喜歡我跟戚長風在一起嗎?”趙貴妃這一口氣歎得康寧也開始傷心。大抵父母的悵然難過是這個世界上最讓孩子恐懼和無法麵對的東西。  趙雲橋對著兒子笑了笑,“怎麽會呢?我的寧寧平平安安地長大了,有了自己喜歡的人,想要跟他一直待一起——母妃其實非常開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梁第一皇子殿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河入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河入懷並收藏大梁第一皇子殿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