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金鈴》作者:簫雲封 文案: 驃騎將軍強取豪奪異族美人,九九八十一式 大梁與蠻族連年征戰,陳靖之父舍生取義戰死沙場,陳靖深入敵營,發誓手刃蠻族大可汗為父報仇,不料行蹤暴露,被眾多敵兵追殺,幸而為一獵戶之子所救,撿回一條性命。 大梁與蠻族摩擦日盛,大可汗之子蘭景明驍勇善戰,覆麵具征戰沙場,坊間傳聞其凶神惡煞形貌醜陋,可止小兒夜啼,陳靖與其交手數次,終將其俘回營中,碎掉麵具後被其天人之姿所惑,逼供不成將蘭景明囚於身側,九九八十一式輪番上陣,誓要令人屈服。 如此磋磨數日,形勢鬥轉直下,蘭景明不堪受辱心生死誌,一切已覆水難收,陳靖終於知曉這是他尋尋覓覓,心心念念而不得的救命恩人。第1章 風聲呼嘯,馬蹄,箭矢隔空射|來,貼耳畔猛劃而過,釘在枯木上頭,枝丫抖動不休,箭尾上下震顫,陳靖腳下發滑,沿斜坡滾落下去,皮肉硌|出青紫,手腳動彈不得,額頭撞在石上,雙目模糊一片。 雪落高台,身上被厚毯覆蓋,手腳生出凍瘡,鼻尖沁出血色,凝結一層薄霜。 陳靖趴在地上,眼底洇出薄霧,攥住旁人手臂,嘶啞顫聲吐息:“鴻卓” 身旁的人是他的貼身侍衛鴻卓,家主賜姓為陳,與他日夜相伴,是他的摯友親人,此刻為護他身中數箭,血腥沾染鼻端,他攥緊鴻卓小臂,想起鴻卓陪他練武,陪他讀書,陪他罰站,代他受過,他趁夜色偷走亡父軍牌,趁宵禁跑出城門,發誓手刃蠻族大可汗蘭赤阿古達,斬其頭顱祭奠父親,鴻卓攔不住他,屈膝俯身跪地,利刃劃過掌心,齊齊割碎掌紋:“少主去哪,請允鴻卓同去。鴻卓以血為誓,必護少主周全。” 鴻卓真的護了他的周全。 以性命作為交換。 這是從幼年起陪伴在身邊的朋友,溫熱身體冰冷下來,硬邦邦指節蜷著,甲蓋染血深紫發烏,看不出原本模樣。 蘭赤阿古達的人在背後追趕,北疆汗血寶馬腿長力足,狂奔一夜無需止歇,天寒地凍大雪紛飛,馬蹄踏落飛雪,傳來簌簌鳴響,陳靖按住塌陷半塊的胸口,嗆出一口殘血,勉力撐地起身,勒住鴻卓身體,將人綁在肩上。 鴻卓已是少年人的身量,手腳修長有力,遠不是他這身體能夠扛住,陳靖弓腰駝背,半身彎起,一步步向前挪動,鴻卓兩腿在雪地拖曳,血痕擦落滿地,或許該放下鴻卓,以免血腥引來追兵,招來叢林野獸,可陳靖無法放下,落葉尚要歸根,鴻卓一身正氣悍勇無雙,怎可在長眠在蠻人之地。 陳靖按住樹枝綁成的拐杖,一步步向前挪動,眼前模糊一片,鼻腔覆滿寒涼,眼前晃過父親身影,父親身披甲胄,大步向他走來,他燒毀書房闖了大禍,以為父親要打得他皮開肉綻,不免瑟縮閉眼,抱臂躲在牆角,父親行到身前,低頭看他,黑壓壓影子落下,片刻後開懷大笑,將他扛在肩上,狠狠拍幾下屁股,用粗硬胡茬磨他臉麵。 他憶起夜半三更蹲在門外,透過窄窄門縫,看母親抱住父親背脊,淚如雨下哀求:“三郎莫去,丟我們孤兒寡母在此” 父親在家排行第三,上麵兩位兄長皆因戰事殉國,母親隨父親征戰多年,兢兢業業操持家裏,在外與父親琴瑟和鳴,唯有這一聲如豆燭火裏的三郎,道盡肺腑心酸。 他看不清母親的臉,隻能看到燭火映照的父親,高大的父親脊背垮塌,腰骨向下彎折,肩膀被纖纖素手攏住,竟然掙脫不開。 或許是舍不得掙脫。 殘星閃爍,一燈如豆,燭火明明暗暗,烏黑影子映在牆上,如鬼魅迷影,牽扯心弦搖晃。 父親亡後不久,母親鬱鬱而終,府中隻剩哥哥嫂嫂,他執意偷軍牌出來,必定瞞不了多久,若是死在這裏 哥哥隻有自己一個弟弟,長嫂如母,素來對他牽掛關懷 陳靖打個寒顫,腳步釘在原處,頭頂馬蹄踏過,落雪簌簌紛飛,半途化為冰水,劈啪砸在臉上。 他腳下踉蹌,腳背凍得失去知覺,雪天令人失去敏銳嗅覺,蠻人未能發現他藏身之所,氣到胡亂放箭,箭矢簌簌擦肩而過,根根插向腳尖,陳靖手腳發顫,牢牢勒緊鴻卓,腦中被怒火恐懼填滿,心髒咚咚躍動,碰撞胸前骨腔。 頭頂馬蹄聲越來越遠,足足半個時辰過去,他挪動僵硬兩腿,沿冰河向下蹭|動,湍急水流被凍得結實,路邊怪石嶙峋,冰麵踩出咯吱碎響,不知走了多久,身上蒸騰熱意,隻想把衣服脫|掉,在世間赤|裸遊走,眼前白茫茫幹淨無人,視線被白雪蜇到流淚,他腳下發軟,迷糊跪倒在地,胸前傷口凍住,甚至覺不出疼。 “鴻卓,鴻卓,帶你回家,你再忍忍,你再等等,哥哥,嫂嫂,還在家等我們” 陳靖口幹舌燥,跪下舀起寒雪,囫圇吞入口中,羅盤在逃命途中丟失,他不知這是哪裏,隻知走進一片叢林,四周光禿禿的,枝丫上覆滿厚雪,樹皮嶙峋硌手,腳下滿是碎石,他走不動了,囫圇撲倒在地,遠處鳥鳴啾啾,隱隱有幾聲獸吼,聽不得來源辨不清方向,他想打點吃的,目之所及哪有活物,隻餘幾根枯草,他揪來草葉,囫圇吞棗咽下,噎的腹中滾燙,半點消化不了。 肺腑似乎在撕咬吞噬肺腑,他眼熬紅了,盯著遠處碩大樹冠,背著鴻卓向那頭走。 走幾步摔倒在地,爬起來繼續向前,手腳磨到發禿,皮肉掛滿血痕,遠處白色獸影呼嘯,一聲接著一聲,不知在威脅什麽,陳靖心中已有預感,今日不是餓死便是凍死,倒也無需懼怕,隻是未曾取得蘭赤阿古達首級 隻有此事無法釋懷,便是下了阿鼻地獄受烈焰焚燒,也不會甘心。 天色漸漸暗淡,林中隱隱有小獸嗚咽,背後身體越來越僵,陳靖咬緊牙關,探手撫摸鴻卓後背:“等等,等等就給你拔|出來,讓你幹幹淨淨的走” 背後寒風呼嘯,箭矢破空而來,陳靖條件反射側頭,那箭頭貼耳擦過,濺起一片血霧。 追上來了。 蠻子竟然竟然追上來了。 陳靖不知哪來的力氣,酸軟至極的兩腿竟直立起來,帶著他向前奔逃,他一瘸一拐向前,慌不擇路亂撞,喉口似吞掉毛躁蘆葦,寸寸向下杵入,噎的他齒間腥甜,抽不進一絲空氣。 麵前有條枯死樹藤,他被障礙絆倒,下巴磕在地上,牙齒撞到搖晃。 他趴在地上,下意識勒緊手臂,害怕摔到鴻卓。 我命休矣。 他眼前發黑,囫圇看不清東西,生出抱鴻卓身體跳崖的信念,父親死於蠻人之手,他身為將軍之子,便是屍骨無存,也不能再受恥辱。 他抱起鴻卓身體,拖曳腳步上前,背後馬蹄越來越近,卻無人上前殺他,雪地裏傳來狼嚎,一聲接著一聲,高昂震破蒼穹,陳靖視物不清,恍惚看不清楚,他腦袋埋進雪裏,背後馬蹄聲逐漸混雜,他聽到戰馬驚慌失措的奔鳴,蠻子們尖聲怒吼:“狼!有狼!白狼!白狼現世!” 白狼現世那是什麽 陳靖側躺在地,懷裏攬著鴻卓,生怕他被冰雪嗆到,他知道古時候蠻子奉白狼為尊,可那都是傳說,近年來無人見過白狼,白狼怎會在此現世? 蠻子們推推搡搡,弓腰駝背哆嗦,猶豫是否上前,陳靖悶聲咳嗽,失血過多,漸漸失去知覺,恍惚中隻聽馬蹄漸散,聲音越來越遠,耳邊環翠叮當,視野裏出現白皙腳踝,踝骨上套著一圈金鈴,那隻腳秀雅精致,趾頭圓潤泛紅,這裏冰天雪地,這人竟沒有穿靴,踩在濺滿血珠的白雪上頭,好似步步生蓮,蘊藏淡淡檀香。 菩薩來接他了。 來接他與父親團聚,與母親團聚,與鴻卓團聚,再不用在世間受盡苦楚。 下一刻,菩薩抓住他的脖頸,將他向前拉動,他目眥盡裂,喘不上氣,抬手抱住鴻卓:“菩薩,我兄弟” 菩薩垂頭看他,柔紗隨風拂動,翠色瞳仁隱隱透出,清冷不在凡塵。 陳靖堪堪撐起半身,齒間血霧彌漫,胸腔吐息不勻,這菩薩少年身形,頭上戴著鬥笠,赤腳站在雪中。 金鈴叮咚作響,檀香絲縷飄來。 陳靖再支撐不住,眼前驟然發黑,閉眼撲入雪中。 恍惚感到顛簸,他像在什麽東西背上,吃到一嘴硬毛,胸前顛簸不斷,斷骨互相摩擦,隱隱透出血來,他嗆咳幾聲,肩膀被人攬住,向後扶靠上來,疼痛減緩不少,他掙紮摸索,摸到手邊鴻卓身體,那口氣流|瀉出去,意識徹底散了。 渾渾噩噩搖搖晃晃,不知睡了多久,做了多少噩夢,他打個哆嗦,猛然睜開眼睛。 焦糊的味道。 外麵天黑透了,他在山洞裏麵,有人在燒火烤肉,泛出焦糊濃香。 身下像是墊著什麽毯子,脊背陷在毛裏,疼痛不再清晰。 他猛然起身,胸口骨骼摩擦,撕裂般扯動起來,他捂住胸口,深深喘|息幾口,翻身摸到鴻卓身邊,摸出隨身短匕,砍掉烏骨箭身。 這箭身是用蠻人特有的烏骨木製成,柔韌堅硬極難砍伐,他這短匕削鐵如泥,一次仍不能砍斷,每砍一次,胸口碎骨摩擦,痛的大口喘息,彎腰俯身動彈不得。 沒砍幾下,背後鈴聲叮當,菩薩從背後走來,半跪在他身旁,接過他掌心匕首,指頭輕彈兩下,手起刀落下來,剜掉一根箭頭。 鴻卓身上硬了,寒冷如同冰塊,菩薩雙手白皙指骨修長,像在救治仍有餘溫之人,輕柔挑開皮肉,叮咚撞開烏骨,陳靖閉上眼睛,肩膀瑟瑟發抖,不忍看完全程。 父親說過,男子漢大丈夫行的端站得直,刀架頸上不可皺眉,更不可婦人之仁,因軟弱耽誤大局。 他不顧哥哥嫂嫂的告誡執意出城,把自己置於如此險境,是為不忠。 害鴻卓因他身死異鄉,是為不義。 辜負父親諄諄教誨,是為不孝。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 耳邊嘩啦一聲,箭矢落在地上,鴻卓恢複如初,背上被蓋上一層薄毯,看著像是睡了。 “多謝菩薩救命之恩,”陳靖掌心並攏,貼在額上,胸中淒苦翻騰,向下|俯身拜上大禮,“大恩大德永世難忘,鄙人永康城農戶之子阿靖,若有用的上鄙人的地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出門在外不能輕易說出身份,至少不能堂而皇之暴|露出來。 菩薩並攏兩腿,半跪在地,拳頭垂在膝上,靜靜盯著他看,半晌才道:“我不是菩薩。” 聲音清脆悅耳,如玉石撞壁,泉水叮咚,含著雌雄莫辨的味道。 雪花飛舞而過,掀起半麵紗簾。 紗簾後金發披散,檀香四溢,碧綠如寶石的瞳仁低垂看他,清冷不似凡人。 陳靖看的呆了。 若這少年不是菩薩,菩薩當是什麽樣的?第2章 寒風呼嘯,山洞盡頭有龐大身影,咯吱踏雪而來,這是一條通體雪白的巨狼,靜靜臥在少年身邊,向他探出腦袋,似乎在等他撫摸。 “既、既不是菩薩,”陳靖吞咽口水,半張臉被陰影擋住,吐息散在空中,“那我喚你什麽?” 少年撫摸巨狼,指頭伸進厚毛,任毛發在指間流淌:“喚我白狼。” 倒是敷衍。 “你是哪族的人,為何會在這裏,為何會來救我?”陳靖心急如焚,竹筒倒豆子出來,“你父母親人在哪裏,為何放你出來?你今年幾歲?這地界天寒地凍,蠻人燒傷搶掠,你” 太危險了。 後半句噎在腹底,一時吐不出來,脖頸上貼著一塊刀片,邊緣沁出血珠,少年靜靜盯著他看,細瘦指骨向前,令刀片挪動半厘:“多嘴多舌,喉嚨不想要了。” 陳靖舉起兩手,做出投降姿勢。 少年收回刀片,金鈴叮咚作響,坐到柴禾堆旁,撥|弄烤到一半的兔肉。 過了最初焦糊那陣,那兔子皮肉烤化,泛出澄黃香味,巨狼臥在旁邊,鼻尖抖動幾下,眼巴巴盯著火堆。 陳靖裹緊薄毯,守在洞口,這一人一狼竟如此和諧,似一副潑墨重彩的畫,毫無劍拔弩張的氛圍。 新皇登基不久,大梁與蠻族邊境有不少種族在深山隱居,什麽種族會有如此天人之姿,史書可有記載? 陳靖思索半晌,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許久未曾飲食,腹中咕咕作響,他咽下口水,盯著柴火挪不開眼。 長杆翻過半麵,兔肉烤至焦黃,少年撕下一條後腿,熟練抬手遞出,巨狼探出舌頭,輕鬆卷走啃咬,幾口啃個精光,長杆上串著一排兔子,像是將兔窩一網打盡,陳靖口水橫流,不自覺向前挪動,少年略略抬眼,扯下一塊嫩|肉,遞到陳靖手邊。 陳靖連忙謝過,被兔肉燙的手心發麻,險些捧不起來,他不顧油膩,狼吞虎咽噎一大口,囫圇吞入腹中,這兔肉不加佐料,吃起來猶有腥氣,陳靖顧不得許多,牙齒啃咬幾口,連皮帶肉吃掉,吃的又快又急,旁邊一人一狼盯著他看,似乎被這餓死鬼的模樣震驚,半天沒有出聲。 陳靖吃掉幾大塊肉,心情不再急躁,生出添加佐料的心思,他在身上摸來摸去,摸出一小罐鹽,以前偷偷瞞著家仆出去打獵,在外頭找到什麽便吃什麽,時間長了隨身帶鹽,烤肉時灑上一些,味道鮮美不少,他見少年盯著他看,心道他或許沒有嚐過,他小心晃晃鹽罐:“裏頭是鹽巴,灑點在兔肉上,滋味更鮮。” 他沒指望少年會聽他的話,素未謀麵被救了一命,本就是上天眷顧,對方不表露身份屬實正常,按理說更不會接他的東西。 話雖如此,少年遲遲未動,陳靖仍有些麵熱,訕訕收手回來:“咳” 腕骨被人捏住。 少年指頭白皙,寒涼如冰,觸到凍得人打個哆嗦,陳靖日日風吹日曬,膚色浮出古銅顏色,那幾根細指懸在上頭,如冷玉豔骨雕成,白的晃暈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