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如此幼稚  陳靖心裏腹誹,自然不敢言說,他耷拉腦袋,極為乖巧:“求你。”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大丈夫能屈能伸,填飽肚子才能指點江山。第4章   少年怔愣片刻,似乎沒想到陳靖這麽借坡下驢,毫無討價還價的意思,烤好的肉塊橫在掌中,陳靖當機立斷,長長探出脖子,嗷嗚咬一大口,吃得滿嘴流油。  沒等少年反應過來,陳靖左右開弓,前前後後咬動,將肉塊啃得片甲不留,徒留一根細棍,顫巍巍立在半空。  少年眨眨眼睛,看看陳靖又看看自己,似乎心有不甘,鬼使神差張口,探出殷紅舌尖,卷入最後一塊軟|肉。  這下換陳靖臉紅,冰天雪地萬籟俱寂,他與少年麵麵相覷,彼此臉如火灼,急匆匆挪開目光,不肯直視對方。  少年垂下眼簾,轉動手中竹簽,山洞裏隻餘嗶啵輕響,火舌舔到肉上,飄出陣陣濃香。  他臉頰低垂,眼睫濃密,薄薄眼皮上有兩排長扇,卷出簌簌風聲,陳靖口幹舌燥,一時胸口燥熱,沒法與人共處一室,他跨步走出山洞,遙遙向外看去,外麵天色已黑,遠處山巒疊嶂,風聲呼嘯長鳴,隱隱有殘雪飄落,涼涼融在指上。  夜深人靜,人困馬乏,夜間有野獸出沒,長嘯響徹山林,陳靖退回洞中,乖乖坐在柴火旁邊,心知無法離開,隻能在這裏將就一夜。  柴火稀少,身上瑟瑟發抖,少年在角落撿拾枯枝草葉,囫圇造出個遮風擋雨的草窩。  陳靖默默看著。  這人姿容麗,驚為天人,行事倒真像個獵戶,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將柴禾攏成一堆,合衣便要睡下。  天寒地凍,這般獨自睡去,難保不受風寒。  陳靖眼觀鼻鼻觀心,有意想說什麽,洞外寒風呼嘯,竟是張口結舌半晌,什麽都吐不出來。  說什麽都像個登徒子罷了。  陳靖硬生生收回目光,走進山洞角落,腦袋紮在胸前,抱住兩臂蜷成一團。  此番若能留得一命,便是皆大歡喜,若是留不得了,哥嫂在世上便再無親人。  哥嫂幾次三番叮囑,令他做事三思而後行,莫逞一時之快,他次次神情專注,背地卻當耳旁風吹過,胸口被仇恨填滿,一旦尋到時機,便什麽都顧不得了。  他抱住兩臂,進而揪住碎發,他自己一意孤行也就罷了,甚至害了鴻卓  鴻卓伴他數栽,是他最信任的家臣,隻要再熬一年,便能升官加爵入族譜,享受武者至高的榮譽。  都因為自己,都因為自己  “你不冷麽。”  陳靖胸口一震,從夢魘驚醒過來,他呆呆抬頭,眼角還有未褪的淚痕。  少年眉頭微擰,卻並未笑他,隻靜靜盯著他看:“天寒地凍,為何不來休息。”  來?  去哪?  少年翻過半身,懶洋洋撩起碎發,蜷在柴禾角落:“為何不來休息。”  怎麽怎麽休息?  少年不耐煩了,一雙碧玉似的眸子眯著:“寒冬臘月,羊羔尚且知道要抱團取暖,你在忸怩什麽?”  忸怩什麽。  是啊,自己在忸怩什麽。  陳靖抬手抹臉,靜悄悄踩著積雪,咯吱咯吱向前,迷迷糊糊半睜著眼,躺在少年身邊。  少年骨肉勻停,膚底如一塊寒玉,透出晶瑩剔透的潤澤,陳靖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背影,不知怎的喉結輕滾,舌尖像被凍住,彈出嗶啵碎響。  許是身旁有人,夢魘消褪許多,陳靖半睡半醒,迷迷糊糊,隻覺身上忽冷忽熱,有時抱著什麽,有時空無一物,隻餘遍身寒氣。再醒來天光微明,睜眼看到一雙長睫,正被他環在胸前,少年眼眸微合,乖順伏在胸前,鬥笠不知何時被扯掉了,潔白如玉的麵容露在外麵,柔軟金發搭在頸邊,皮膚吹彈可破,比女子還要溫軟。  陳靖愣愣躺著,一時竟動彈不得,手臂重若千鈞,滿心想挪動兩下,後背竟與雙腿係在一起,半點扯動不開。  之前一直被鬥笠遮著,寒風隱隱吹起麵紗,露出半張側臉,陳靖隻能看到削薄的嘴唇,此時那呼吸近在咫尺,懷中攏著溫熱身體,濃密睫毛如兩柄小扇,微微瑟縮抖動。  陳靖一時呼吸不暢,口舌發軟,手臂欲要彎曲,卻似被鐵板烙上,僵硬咯吱兩聲,少年眼睫扇動,微微睜開眼眸,身體驟然僵住。  陳靖嗅到一絲殺氣,登時不敢再動。  少年寸寸抬頭,觸到陳靖麵容,陳靖屏住呼吸,隻覺那殺氣如有實體,沿脊背攀爬而上,涼涼覆住喉管。  他要殺我?  陳靖哽住呼吸,喉結燙如火灼。  少年垂下眼睛,向後退開半寸。  殺氣登時散了。  仿若一場幻夢。  陳靖迷迷糊糊靠著,少年已翻身坐起,飛快抓回鬥笠,牢牢按在頭上。  頭紗遮住麵容,少年轉身離開,不多時帶了一兜果子回來,囫圇散在地上。  這果子汁香味美,口舌留香,陳靖食不知味,吃兩口便要抬頭看看,嘴唇囁嚅幾下,不知如何張口。  “天亮了,”少年吃掉最後一個果子,細細舔舐手指,“走吧。”  這一聲走吧,將陳靖從夢中拽回,外頭還有蠻子的追兵,城裏還有焦心的哥嫂,他揉揉臉頰,背起鴻卓身體,跟在少年背後,亦步亦趨前行。  少年肩背稚嫩,整個人立如細竹,沒有半分彎曲,他仍舊沒有穿鞋,赤腳在雪中行走,凍得腳底通紅,陳靖忍了又忍,著實忍不下去,可身上隻餘碎條,唯貼身裏衣還餘些布料,他囫圇扯出不少,上前半跪在地,給少年係在腳上。  少年沒有掙紮,不知中了什麽蠱術,腦袋垂在胸前,靜靜盯著人看。  陳靖被盯得芒刺在背,抬手摩挲臉頰,半晌才道:“天寒地凍,小心著涼。”  少年眼眸微眯,緩緩抬起手臂,指頭在他發上覆著,輕輕揉捏兩下。  陳靖渾身僵硬,耳後灼熱似火,耳邊隻餘鈴聲叮咚,少年轉身向前,沒有回頭看他。  他們不知走了多久,從日出走到日落,漸漸到了叢林邊緣,遠處山巒疊嶂,亂石嶙峋,隱隱有城牆的影子,巍峨立在雲間。  陳靖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  竟然走出來了,走到叢林邊緣,走到永康城外,觸到一線生機。  他猛然轉身,定定看向少年。  少年立在林中,如一縷遊魂,麵紗隨風擺動。  “在下陳靖,你叫什麽名字,”陳靖上前兩步,肩膀繃直如弓,急急喘息兩口,伸手欲觸碰少年,“可否讓我知曉?”  少年閃身避開。  “走吧,”少年淡道,半張臉掩在麵紗底下,薄唇輕輕顫動,“天高路遠,有緣終會相見。”  “不知你們在哪裏打獵,”陳靖忙不迭道,“此地蠻子眾多,常來燒傷搶掠,無惡不作,若是在原處待不下去,便來永康城裏找我。永康城裏有間方圓驛站,是我家中產業,進來報我名字,自然有人接應。”  少年歪頭打量陳靖,唇角淺勾:“農戶之子,家業倒是不少。”  陳靖哽住。  他在這少年麵前,竟是理智全無,神智皆失,像個黃口小兒,支吾說不出話。  “是我,是我叔家產業,”陳靖聲如蚊訥,低低道,“救命之恩當以湧泉相報,若有能幫上忙的地方萬死不辭。”  少年靜靜看他,半晌才道:“說定了。”  陳靖猛然抬頭。  少年探出掌心,蜷成一隻拳頭,看著陳靖的眼睛:“說定了,擊拳為誓。”  陳靖下意識擦擦掌心,將汗水擦淨,他舉起拳頭,顫巍巍立在半空,少年抬臂撞來,皮肉震顫不休,陳靖憶起那雙眼睛,皮肉相貼的溫度  寒風拂過,撩起半麵紗簾,金鈴叮咚作響,兩人隔空對立,雙雙噗嗤笑了。  陳靖滿身破爛,草鞋跑壞一隻,臉上黑泥斑駁,鼻子眼都看不清了,少年腳踝下踩著兩塊布料,係的歪歪扭扭,顏色姹紫嫣紅,活像在印染廠泡上三天,看不出原本顏色。  “我走了,”陳靖雙手抱拳,深深鞠下一躬,“再謝少俠救命之恩。天高路遠,有緣終會相見。”  少年沒有避禮,也沒有出聲,陳靖深深鞠了三躬,轉身抱緊鴻卓,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即使來到密林邊緣,他仍不敢掉以輕心,繞過幾塊巨石,小心翼翼看向身後,那少年站過的位置早已無人,林間風聲赫赫,恰似一場幻夢,再無半分聲息。  這是夢嗎?  此生可否還能再見?  陳靖想不出來。  他累的腿顫,連指尖都在發抖,他不想停下,也不敢停下,這山間怪石嶙峋,踩上去滿腿傷痕,他牢牢勒住鴻卓,仍不敢掉以輕心,怕在人身上再添傷口。  人死如燈滅,父親走了,母親走了,鴻卓走了,世上不會再有他們。  無論怎樣掙紮都不會再活過來。  陳靖一腳踩空,踉蹌倒在地上,擦的頸邊破皮,腿腳鮮血橫流,他用盡力氣,手腳並用抓起什麽,那是一株枝杈尖銳的荊棘,乍一抓住割破掌心,生出一股激痛,陳靖靠這疼痛支撐,一鼓作氣向前,臨近城裏隻見火把通明,無數人身著甲胄,高聲狂呼少主,將人團團圍住,陳靖恍惚抬頭,看向高高聳立的城牆,旌旗在風中獵獵舞動,他強撐著的氣頓時散了,眼前一片昏黑,陷入迷霧之中。第5章   火一直在燒。  火氣炙烤皮膚,連綿聚成火線,將草原燎成灰燼,父親巍峨的身體如一座城牆,矗立在天地之間。  “吾陳淮英上不信天,下不信命,今敗於汝手,無顏再回故土!”  “爹!爹!爹!”  雨聲紛亂,人影囫圇撲來,將自己壓在地上,陳靖喘不上氣,隨手抓來一人,一口咬他手上,再睜眼卻看到淚眼婆娑的母親,她抱著自己,一下下撫摸自己後背,小心翼翼道:“好孩子,燒這麽久了,喝些藥吧”  “娘”  陳靖緩緩吐息,眼前光影搖晃,朱紅大門緊閉,他猛撲上前,用身體擠在中間,聲嘶力竭大喊:“娘!不要!娘!”  “少爺,少爺,少爺!”  陳靖從榻上翻落,重重摔在地上,幾個人急急過來扶他,七手八腳將他抬起,門外腳步不斷,陳靖被人撫胸拍背,吸了不知什麽東西,神智清醒不少,門外有人匆匆進來,眼珠紅腫似桃,滿臉頹靡不堪,不知幾天幾夜沒有睡了。  “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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