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翰皇宮的天牢裏,隻要一下雨,他那裏就會積起水。到了那時候,那間看起來比普通牢房還要自由點的牢房就會變得泥濘不堪,雨水甚至會淹沒地麵,他隻能爬到牢房門前的那幾階石階上,在那裏坐到雨停水走。沒有人在乎他的死活,畢竟皇帝巴不得他死。隻有清原會在雨停後急急忙忙地帶太醫過來看他,讓他苟延殘喘至今。可他還是被折磨得幾乎形銷骨立。雨夜裏,他隻能望著汙水裏自己的臉。可此時,他是浸在溫暖的池水裏的。熱氣蒸得他就像一隻在蒸籠裏被燙得通紅的螃蟹,氣力都被抽幹了去,隻能頭昏腦脹地癱在那裏,戴著鐐銬的腳還擱在池子邊上。在他昏昏欲睡時,外頭進來了個人,走路時還伴著一陣煩人的鈴鐺聲。那個人毫不見外地托起了他的左腳,用溫熱的手捂住了:“別泡太久,頭會暈的。”巫祝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可他累得連手指都懶得動彈,隻懵懵地看了他一眼,又別過了頭。對方歎了口氣,將他打橫抱起了放到了床上去。巫祝一激靈回過了神來,對方剛拿了幹淨的布巾轉過身來就見巫祝縮成了一團戒備地看著他,不由地笑出了聲。“是——你怎麽在這兒?!”約莫半個時辰前坐在他囚車邊撩撥他的青年正無辜地看著他,眨了眨眼睛,一條腿已經上了床。隻是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穿著的是白衣虎紋馬甲,還帶了絨毛,下身是黑色的褲裝,使他顯得更精神了。鈴鐺聲是從他腦側傳來的,他額上綁了一條帶子,有一隻鈴鐺正憑著那條黑色的帶子掛在他腦袋左側。他的左耳上竟然還有一根小紅繩風騷地打了個結墜著。“這裏是我的寢宮,我為何不能在這兒?”他用布巾裹住了巫祝,替他擦起了身子與頭發。巫祝還沉浸在無聲的震驚中——在這皇宮中,除了狼王和公主,便隻有世子才會有寢宮了。也就是說,這家夥就是清原要嫁的那個世子。也對,方才見了北域的公主,也是一頭金發。世子似乎十分熱衷於伺候巫祝,哼著小曲給他擦幹淨了還想替他穿好裏衣。巫祝終於反應過來,哆哆嗦嗦地往床裏頭縮了縮。“怎麽了?”“……我自己能穿。”“但是我樂意給你穿啊。”“你……你都要娶妻了,能不能不要這麽……放浪?”巫祝一言難盡地說道。世子不解:“我何時說過我一定會娶你們的公主?”巫祝怔了怔,瞪他:“你什麽意思?!”“本世子隻說了先看看,可沒說一定會娶她。”“你怎麽能——”“這是先前就說好了的,我以為你們中原人都知道了的。”世子皺眉看了他一眼,“你為何不知道?”巫祝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動了幾下,眉間的肌肉由於心裏瘋狂滋長的悲意而緊繃,眉頭皺在了一起。世子卻不安慰他了,而是撈起他的胳膊,慢條斯理地替他穿衣,一麵輕聲道:“你的頭發很長,我花了不少氣力才給擦幹淨。褻衣褻褲都是幹淨的,從今往後這裏就是你的屋子……你的腳……?這、這是戴了多久了?磨得也太厲害了。”“鑰匙不在我這裏。”巫祝輕撫腳踝,看著他,“我能給你什麽呢?你從我這兒什麽都探聽不去。”世子隱隱有些生氣:“我問你呢,戴了多久了?”“我不知道。我……我記不清了。”世子一下子就泄了氣,替他綁好了腰帶,讓芽瑪芽娜進了來。他接過了芽瑪遞過來的藥膏,捧起巫祝的腳,順著那縫隙替他仔仔細細地上了藥,末了還吹了吹。“世子殿下,您……”“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我叫什麽名字?”世子抬起頭來,臉上的疑惑愈發深了,“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芽瑪芽娜對視了一眼,又退了出去。剛闔了門,兩個少女又迅速趴在了門板上,一麵互相交換眼神,聽牆根的心思強烈無比。這個傻不愣登的世子還真沒見對誰這麽上心過,真不愧是鐵樹開花萬年難得一見這等牆根不聽簡直遺憾終生。房中,巫祝心說這坎兒是翻不過去了,隻得道:“我自進宮後,先是被軟禁了幾年,後頭就被關進天牢了……過年才能出來。沒有人同我說起外頭的事,我什麽都不知道,就是清原要來嫁給你,也是他們來帶我走時我才聽他們說起的。”世子無言地聽他平靜地說完了,天大的火氣都在這平靜如水的語氣下偃旗息鼓,隻得幹巴巴地自我介紹:“我叫徹辰,巴特爾徹辰。你叫我徹辰就好了。”巫祝點了點頭。徹辰被他鬧得沒了脾氣,給他綁好了繃帶就開始給他套衣服。芽瑪芽娜耳聰目明又機靈,聽見裏頭窸窸窣窣的動靜就跑去取了徹辰先前就要的東西,剛落定就碰上了徹辰開門,跟著他把東西帶了進去。巫祝正站在床邊整理衣裳。徹辰顯然並不大會照顧人,巫祝身上的衣服懶懶散散地掛在骨骼與肌肉外,領口敞著,肆意露出精致的鎖骨與脖頸,暴露了大片雪白的皮膚,有很多布料需要他重新披好。腰封也要重新係,徹辰這個粗枝大葉的傻大個兒給人穿一件精致完整的衣服簡直像在拚貼幾張布料。芽瑪芽娜帶進來的是一對鈴鐺。巫祝已經將衣物整理妥帖,徹辰把他摁在一麵鏡子前,將他當一個廢人照顧,興衝衝地替他梳起了頭發。巫祝懶得管他,也深知製止不了他,便開始思考起如何帶清原出北域、回到明翰。徹辰把他的長發梳直後從兩邊各取了一縷,各自編作麻花後綁在了腦後。他拿了鈴鐺掛在他左側的那縷上,兩個鈴鐺明晃晃的掛在那裏,頗叫巫祝覺得不大自在。“這鈴鐺是做什麽的?”巫祝拂了一把鈴鐺的流蘇問道。徹辰眨了眨眼,打了個哈哈道:“看著好看罷了。”言罷,他又扭頭問芽瑪:“差不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