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如今所能做的,也就隻有在找到燕星何後,把自己的命交給他了。至於自己喜不喜歡他,有什麽用呢?就算他喜歡燕星何,燕星何還肯將他放在自己對麵,還肯接受他麽?可笑他活了這般久,連自個兒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都不清楚。胥挽楓沒有回去自己的後院,在客房歇了一晚,第二日去了後山。霂州有連綿的一排山,霂州這北方之地,沒有多少濕軟的土地可以供百姓埋下已經冰涼的親人,那座山被樹木的根爬滿了,泥土鬆動,內裏卻嚴實。那座山是霂州唯一的墓地了。胥挽楓順著鋪雪的山路上行至山腰,在一座墳前立定,看著碑上的刻字,下跪叩首。此墓正是胥宗與其正妻的墳。第98章 舊株“爺爺,我把辟邪塢大半的人都帶出來了。”胥挽楓輕聲道,頭發被風吹到了臉上也不去理會,自顧自地繼續發泄,“我還放出了消息,說我仍舊在盤元,身體虛弱難以行走……您說他會不會一時興起,就到辟邪塢去殺我了?那可真是不湊巧。“我真的……不清楚如今怎麽說了,”他吸了吸鼻子,拂去碑上的新雪,“我當初隻覺他莽撞,如今卻更羨他口無遮攔,什麽心思都往外倒,愛恨分明。“我說不準我是愛他更甚……還是恨他更甚。我愛他想將命都送給他,卻又恨之入骨,午夜夢回都是想將他掐死與他同歸於盡。“您當年說不定是選錯了……選一個心裏一團亂的瘋子有何用?還不如選一個樂意巴結皇帝的狗東西……“……若是當年您沒有動手該多好。”他皺起了眉,扶著腿站起身,“您沒有動手,我又何必與他剪不斷理還亂。若是當年您查清了原委,我又何必要來收拾您這扔下的爛攤子,他還落了一身病,得拖著那身子東奔西跑……“這會兒,他原本早該承了侯位的。”胥挽楓腰上掛著的流月被風吹到,無數閃光的蝶翼響成了一片。胥挽楓在這嘈雜中突然大逆不道地一拳打上了胥宗的墓碑,頓時他的指節上鮮血淋漓,血腥味一下子裹住了整隻手。“爺爺,我這條命就給他了,還債了。胥家本就欠燕家。“我?我還要去娘那裏看看……是了,胥目璋到了如今……還沒告訴我娘到底在哪裏。他竟還敢不同我說實話!”胥挽楓呼吸急促,手指抽動,好一會兒了才緩過來,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離開了胥宗的墳。他對他的奶奶記得不多,似乎他剛記事,老太太就不在了。胥宗盡心盡力地替皇帝辦了一輩子事,算不上顧家,或許是因為給兒子教的東西太過於單一,教出了這麽個窩囊玩意兒。而胥挽楓自幼不受喜愛,胥宗得了教訓,想好好教他,無奈他太忙碌,還未開始胥挽楓便離家出走,回來後娘又沒了,無論胥宗怎麽養怎麽教也沒能將那股隱匿在胥挽楓心底的瘋勁逼出去。但硬要他來說,胥挽楓無論如何都是那個最適合做辟邪塢卿的。他對親人不近人情,對皇帝也懂得什麽叫拿捏得當,能守得住秘密。不過他最不會想到的,大概是胥挽楓在燕星何身上栽了跟頭。胥挽楓之母蓮茵的墳在另一座山頭。他不來多年,親手種下的樹都要高得不認得了。樹枝被雪壓得很低,簌簌落了些在光禿禿的碑上。蓮茵的墳隻有一塊碑,後麵的土包在多年前就被胥挽楓整平了。他當時刨了好幾層的土,根本不見棺木的蹤影。蓮茵的死自始至終都是胥目璋的一個單薄且可笑的謊。胥挽楓不知道這跳梁小醜還能作多久,左右他可真是沒耐性陪他玩下去了。山頭的風突然大了起來,吹了胥挽楓一腦門的雪。他拿了鬥篷遮擋,卻嗅到了一股異香。他渾身都僵直了,急切喊道:“燕子?燕子……是你嗎?!你出來啊!”風雪刮了他滿臉,吹幹了他的嗓子,他一時嗆得止不住,又無人幫扶他一把,跪在地上閉緊了嘴,咳了個夠,又仰頭嗅了嗅。似乎……是那棵樹上的氣味。他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他來到樹前,又嗅了嗅。他的雙目是在去了盤元後,胥宗為了方便他辦事,才要他蒙起來的,適應了一陣子才能行走。當初剛回到霂州時,他七竅不靈,種下那顆樹苗時什麽都聞不見,現如今蒙了眼卻長了鼻子,熟悉了睚眥的氣味,一聞就聞到了。他的鼻子都要被凍壞了,幸好得了這陣大風。他連忙下山。在醉翁莊的那會兒,燕星何接過他的刀鞘時曾不大對勁,而他的刀鞘的一部分正是取自這棵樹,加以另外的木材,輔以香料,長久與之待在一起,他的鼻子早已習慣了極淡的香料味,燕星何畢竟中過睚眥,還是能嗅出來的。當年他以為隻是娘親的一個念想,誰想竟然是一株玄武炭木!蓮茵失蹤已經有了好多年,大約摸是胥挽楓不見了一個月後,一直被胥目璋軟禁的蓮茵就不大對了,畢竟胥挽楓沒可能連著一個月不去看望她。胥宗那會兒也不大好,卻是知道始末的。胥挽楓聽胥宗說,胥目璋最後被蓮茵鬧煩了,答應見她一麵,才察覺了胥挽楓不見了,但他確確實實是不希望胥挽楓回來,這兒子實在是下他這個下任家主的麵子。他隨意應付了一下,找胥挽楓的事也就不了了之,沒過多久蓮茵就沒消息了,胥目璋說是沒了,不過胥挽楓與胥宗都不大相信。蓮茵的屋子閑置許久,胥目璋不讓人去碰,自然也沒人收拾,還能收一個祭奠心愛女子的好名聲。胥挽楓進了她那屋子,屋外還行,成天有風吹著,屋內卻封閉了許久,一開門就揚起一大把的灰,胥挽楓本就嗓子幹,這會兒更是肺都燒得火燙。蓮茵的物什自她離開後就再沒被動過了,整整齊齊地碼在了櫃子與桌上。胥挽楓摘了眼帶,從她櫃子裏翻出一個雕滿了花紋的盒子來,放到了桌上,就著紙窗戶上透進來的光手忙腳亂地翻了開來。當年他就是從這個盒子裏翻出了那株玄武炭木的樹苗,被細致地包在了一方麻布裏,根上帶了土塊,底下墊了許多層紙。他將麻布並那幾層紙取了出來。那些紙寫滿了字,細看其實均是信件,且出自同一人,名為“阿甘多”。這些信件看得出雖然都是拆開來翻看過的,卻並不被蓮茵上心,不曾多次翻閱。他不清楚阿甘多是何人,卻能從信件中看出阿甘多一定對蓮茵很熟悉,且與他外祖家關係匪淺,信件中大多是在告訴蓮茵她娘家的近況,有事會夾雜一點花花草草的事,也會有壓製的幹花送來,被蓮茵放在了盒底。最後一封信是關於那株樹苗的,大致告訴了蓮茵,這樹苗長得快,卻很是稀有,長成後會有香氣,可拿來作首飾盒雲雲。蓮茵的院子裏與房中曾經有不少花草,每過一陣便會多出來一種,想來或許是阿甘多寄與她種子,讓她來種著玩的。這個阿甘多實在是疑點頗多,除此之外對於睚眥胥挽楓也實在是無從下手。他將信紙攏到了一起放回了盒子裏,又翻了翻,取出了一塊剔透的黃色石塊來,像是琥珀,卻又與琥珀不大相似,內裏沒有一點蚊蟲屍體,卻有一絲絲藍色夾雜其中。胥挽楓將它放在光下打量了一陣,將之迅速放進了兜裏,收拾好屋子綁好眼帶走了出去。胥挽楓頭疼萬分,換了身衣物,頂著風雪出了胥府。上一回他在霂州的茫茫大雪裏,還是有燕星何的。一想起燕星何他就頭疼得很。過了這麽久,還一丁點兒他的消息都沒有,他的耐心是快要被一點一點地磨個幹淨了。霂州的衙門今年倒還算安穩,胥挽楓進去時,捕快們也不像去年那會兒忙碌了。楊捕快抱著一堆卷宗從庫房中出了來,見著了許久不見的胥挽楓趕忙喊了一聲:“胥少爺!”“嗬,是個熟人哪。”胥挽楓站定,向他打了個招呼,“你們這兒今年可還算太平?”“還成還成,總歸是沒去年那醉香堂一般大的案子了。”“這樣才好啊。”“胥少爺這邊請。這回來是有什麽事?”“沒什麽,就是回了趟家,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