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漣點頭道:“是。”當年秦瑟命他去查顧玉竹的身份,說道阿竹怕是蘇州山水秋色樓的少主,查探之下,果然如此,隨即又受命追查當年山水秋色樓滅門一事,誰料還未查明,秦瑟便被橫雲山莊捉走了。他此時不禁好奇起來,道,“教主是如何得知少主是顧氏後人?”秦瑟微微一笑,卻不回答。秦瑟當初收留顧玉竹,其實並沒多少收徒的心思,那時他同季漣在蘇州遊玩,偶然見一個孩子穿了一身髒汙錦衣流落街頭,他閱人無數,看準這孩子長大了必定是出類拔萃的樣貌,便盤算著這小美人養大了,日後拿來暖床。誰想這孩子卻不肯跟他走,美食錢財都誘之無果,秦瑟答應教他武功,這才終於將人騙了回來。這孩子頗有武學天分,秦瑟原想隨便應付幾個招式,良材美質在前,逐漸認真起來。又過了些時候,他開了香堂命顧玉竹正式拜師,教中上下便以“少主”相稱。這麽一年年過去,顧玉竹長大了,相貌果然秀美無儔。秦瑟瞧著時候差不多了,便將人推在床上。那少年被他脫去衣衫時渾身顫抖,不抗拒卻也不迎合,秦瑟當他羞怯,一夜溫柔相待,半夜時候,卻聽他夢中哭喊“你殺我全家,又來辱我”雲雲。秦瑟一驚不小,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自己做哪樁活兒時候手腳不幹淨,留了後患,再回想撿到顧玉竹那年,恍然記起那時蘇州顧氏山水秋色樓恰好遭人滅門,武林中有流言說是青雀教所為。江湖第一邪教平日遭人栽贓不在少數,秦瑟聽說之後一笑置之,也沒放在心上,誰想自己竟然將顧家少爺撿了回來。秦瑟回想前事,忍不住搖了搖頭,道:“阿竹將我接回來,卻不肯把教主位子交還,也不知存的什麽心思。若是再將我賣一次,隻怕這條命便要交代了。”季漣歎一口氣,道:“當初遇到少主時,我曾說少主來曆不明,請教主三思。”秦瑟微微一笑,悠然道:“寧不知傾城與傾國。”季漣一口茶嗆在嗓子裏,半晌說不出話來。秦瑟道:“說起來,小漣你身為右護法,管的正是江湖事,山水秋色樓便在咱們家門口,你怎地不知他家少樓主的名字?”季漣無辜道:“少樓主的名字我自然是知道的,但少樓主的小名就未必了。”秦瑟哦了一聲,道:“阿竹的原名叫做什麽?”季漣道:“顧望白。那時候我去打探當年之事,聽一名老仆說,少主是白露前一日生人,便取了這個名字。”秦瑟微笑道:“這名字比玉竹好聽。”季漣歎氣道:“那時幸虧教主將我派出去查山水秋色樓之事,才躲過一劫。教主若再有什麽閃失,我也隻得陪教主一起交代了。”其實四年前顧玉竹接位時候,隻當場殺了一名堅決不肯服他的堂主,其餘舊人不過漸漸撤換,殺死的倒沒有。但季漣是秦瑟心腹,當時若在教中,隻怕是逃不掉了。秦瑟似笑非笑地看他,道:“小漣放心,我既然回來了,怎會再讓你們出事。”季漣道:“教主的意思……?”秦瑟轉回眼去看那些魚,笑道:“既然不知阿竹的心思,那就先投石問路,摸摸清楚。”“是,屬下明白。”這邊計議停當,另一旁也是暗流洶湧。顧玉竹一隻腳剛剛踏進自己住處的門檻,便聽屬下稟告說左護法等候已久。顧玉竹原本想歇一會兒,此時轉去花廳,道:“明川。”越明川倒是比季漣爽快許多,張口便道:“教主,對於老教主,教主究竟有何打算?”顧玉竹微笑道:“怎麽?”越明川道:“這樣一個隱患就在眼皮底下,教主夜裏怎麽睡得安穩?”顧玉竹自倒了一杯茶喝幾口,笑道:“我睡得挺安穩。”越明川道:“教主,恕屬下直言,要嘛盡早殺了秦瑟,要嘛將教主之位還回去。”顧玉竹微笑道:“殺他容易,半夜裏隨手一刀便是了。”越明川道:“教主這麽久都不動手,那是想交還教主之位了?”顧玉竹道:“我不想殺他,卻也不會將教主之位還他。”越明川道:“教主這是何意?”顧玉竹起身踱了幾步,想到秦瑟,心中微微有些煩悶,他懶散倚在窗邊,道:“這事不必多說了。”越明川一向傾心於他,對顧玉竹也是真心關切,當下走近過去,急道:“教主,這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常言說得好,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放著這樣一個心腹大患在眼下,說不定什麽時候……”顧玉竹見他情急,不由得好笑,抬手在他嘴巴上一按,笑微微地敷衍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就是,過幾日尋個時機將秦瑟殺了還不成嗎?”越明川心中大動,握住他那隻手,低聲道:“教主!我……我是真心對你……”季漣走後,秦瑟曬著太陽半睡半醒地眯了一會兒,忽然想瞧瞧顧玉竹在做什麽,一路繞開侍從到了顧玉竹的住處,輕悄悄地落在花廳後窗附近,恰恰將最末幾句話聽在耳中。他臉上仍是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底戾色一層層鋪染開來。第三章 藕絲亂清晨時候,一隻羽毛初豐的小禾花雀不知從哪裏的鳥巢裏飛出來,歪歪扭扭地落在海棠樹上,在花枝上跳來跳去,試探著啄了幾下花苞,又斜斜往一株芍藥花上落去。它柔軟的小黃爪剛剛碰到花葉,猶自帶著細小絨毛的翅膀還沒收起,忽然聽到爪下傳來輕巧細碎的叮鈴聲,立刻受驚飛走了。秦瑟在房裏隔窗看到了,唇角忍不住勾起一絲笑意。他手邊放著一把紅絲線,正將幾條絲線打成細繩,末端再拴一枚小小的金鈴鐺,這麽係在花樹上,以防鳥雀糟踐。顧玉竹還沒起床,窩在被子裏睡得正熟,一隻手搭在床沿,修長白皙的手指垂下來,指甲是桃花一樣的顏色。秦瑟笑眯眯地看他一眼,輕悄悄地將手中剛製好的護花鈴拴在他手腕上。辰正時候,顧玉竹翻了個身,仍是沒有半點要起床的意思,呼吸平穩綿長。秦瑟在床沿坐下,捏了捏他臉頰,道:“阿竹,該起床了。”顧玉竹將眼睛睜開一半,朦朧地看他一眼,隨即又閉上。秦瑟俯身將額頭抵住他額上,親親他嘴唇,柔聲道:“起來吃早飯,細沙團子。”顧玉竹從鼻子裏“嗯”一聲,抬手去揉眼睛,胳膊一動,便聽到手腕上叮鈴叮鈴的響起來,聲音像一朵花一樣柔和。他清醒了三分,將手腕抬到眼前看了看,笑著叫了一聲“師父”,還沒說下去,忽聽有人在門上匆匆叩了幾下,隨即推門進來,正是左護法越明川。顧玉竹坐起身來,擁著棉被道:“明川,什麽事這樣急?”越明川道:“教主請看。”大步走近,將手中一本冊子遞了過去。秦瑟見有人進來,也不避開,心裏盤算著還有六株芍藥沒拴鈴鐺,便仍舊坐回窗下打紅線,一條腿支起來晃來晃去,逍遙得很。越明川見他居然不回避,當即翻個白眼,再看到顧玉竹手腕上的紅絲金鈴鐺,更是忍不住扭頭狠狠瞪了秦瑟一眼。秦瑟原本低著頭擺弄那幾條絲線,此時不知為什麽抬起頭來笑了一笑。顧玉竹將這兩人的神情都收在眼裏,他跟了秦瑟這許多年,見他素日總是笑眯眯的,發火的次數一隻手數得過來,卻有時候笑起來比發火更嚇人。他將那冊子翻完了,略一沉吟,道:“你去吧,我自有主意。”越明川告辭離去,秦瑟隨口問道:“有事?”顧玉竹將那冊子合上,隨手丟在床頭小幾上,笑道:“沒什麽大事。”秦瑟點了點頭,也不再問。正午時候,季漣提著食盒來尋秦瑟,秦瑟給最後一株芍藥也拴了金鈴鐺,回頭笑道:“小漣帶了什麽好吃的過來?唔,酒是落桑陌。”季漣把食盒放在敞軒的石桌上,笑道:“教主說的不錯。”打開蓋子,取出兩碟菜、一碗湯,另有一把酒壺,一麵環顧四周,道:“少主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