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仙座也不是什麽“八寶九龍床”,而是一口水缸,上麵扣著一個鍋蓋,她就盤了腿用坐炕的姿勢坐在鍋蓋上。  怎麽看都是村裏一個普通的小媳婦,和別的仙娥頭綰九龍飛鳳髻,身穿金縷絳綃衣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杜梨抬手撚起一根紅絲帶,緩緩地說:“上古滔天洪水,民不聊生,一女子不顧自身安危,拚力營救村民。而後,當地老百姓按照她的模樣塑造金身,建廟焚香。如今遠古的母神早已仙逝,水母娘娘廟卻傳了下來,隻是不知當今羊莊水母是何等風采?”  杜梨對著宮門拱手道:“吾乃鑒察司民城隍顯佑伯杜梨,請問羊莊水母娘娘可在?”  杜梨為清河縣地仙之首,本不用對底下的地仙行禮,他還是妥妥當當地行了一個揖禮。  一陣淡霧騰起,走出一個鬢發如銀的老母,拄著拐杖。她身邊是一個杏麵桃腮的少女,穩穩扶著她。作者有話要說:  阿晏啊,你又占令君便宜了,天天占人家便宜。拿人家手手,別以為我沒看到啊。  ☆、蕉葉船  兩人蹭上前來,認出了杜梨,那老婦一邊說,“老身羊莊水母柳氏,見過杜令君。”一邊帶著身邊的少女斂衣肅拜。  她穿的裙踞較窄,哆哆嗦嗦,跪下的時候頗為不便。  杜梨聽得動靜,心中不忍,伸手扶她,嘴裏體恤道:“柳夫人不必多禮。”  又直接問她:“近日河邊是否有古怪?”  柳氏想了半天,什麽也沒想起來。  她旁邊的少女爽聲提醒,“祖母,你老糊塗啦,昨夜我出虛恭,見河麵上方掠過一個大黑影,也不知是什麽鳥獸?”  她手舞足蹈地比劃,“那東西這麽大,這麽長,全身烏漆嘛黑,嚇得我趕緊回房,您還笑話我膽兒比針尖還小。”  她急於證明自己沒有看錯,上前一步對杜梨說:“太怖人了,杜令君,這一定是外麵飛過來的大妖怪。”  晏兮哼了一聲,“既然你看見了,怎麽不把它打下來,讓它飛走,就去禍害別人了。”  少女神色驚恐,“可不敢呀小尉君,祖母和我修行淺薄,法力低微,沒有收妖的本事,怕是先被妖物吸魂食魄。”  少女不知晏兮的身份,看他穿著狩嶽袍,以為他是城隍座下的尉官。  杜梨聽人家誤會了,也沒有解釋,隻是抱歉地對晏兮笑笑。  晏兮覺得當杜梨的尉官也沒什麽不好,聽到旁人這麽叫他,忽然覺得,這個少女也沒有十分礙眼了,他問:“令君,可知是何妖物麽?”  杜梨說:“是釣星,民間也常叫它夜行鬼鳥,此鳥夜飛晝隱如鬼神,並有一特點,喜盜竊嬰兒。常將血液凝於嬰兒衣物上做標記,待入夜後捕捉。  該鳥為難產而死的女子所化,因為命運剝脫了她們做母親的權利,化為厲鳥,在黑夜裏呼號,見了新生嬰兒就想盡辦法將其抱走,折磨殺之,是一種主凶的鬼怪之鳥。”  晏兮想到那個放射形的血跡 ,一點就透地明白了。  他吹了聲短促清越的哨子,“哈,桑葚家的小鬼今晚要中頭彩咯!令君,我們要不要......”  杜梨搖搖頭,“村莊裏許久不聞嬰兒啼哭,此地沒有新生兒,血跡未著衣物隻是滴落竹竿。那孩子多虧長得大些,釣星見不是心儀的目標必定另尋他處。我們務必要在天黑之前找到它,否則恐生不虞。”  晏兮表示很擔心,天大地大,那扁毛畜生肋插雙翼,早飛得不知所蹤了,去哪兒找?  杜梨沉下聲音,“此鳥夜飛晝隱,臨水而行,我們沿河找,但盡人事,不悔不棄。”   找到線索後,二人告辭水母。  柳氏讓她身邊叫一川的少女送送他們,那少女不肯,“要不得,一會就晚飯了,我要是去了,誰來照顧祖母你吃飯喝茶。”  柳氏滿是憐愛地說:“傻孩子,杜令君翻山踏澤,斬妖除魔。我輩雖為芥子小仙,位卑力薄,既受世人香火供奉,豈能一味兒拖蔭於先輩,苟全於人後。  妖物沿水而行,我這蕉葉拐涉水如行舟,速度不受亂波逆流之擾,你助令君早一點找到妖物,不讓它禍害百姓,也是功德一件。”  柳氏執意要讓一川相送,把手中的拐杖交給她。杜梨知水母善水,也不推辭,周全施了一禮,告別啟程。  羊莊前的這條河叫柳河,河岸遍植斜柳。  一川把蕉葉拐丟進水裏,看似烏沉似鐵的拐棍竟然浮在水麵上,隨著水波上下微浮。  她低低念了幾句口訣,拐身上雕刻的大芭蕉葉頓時鮮活起來,像被泡在水裏的新茶般,變綠變大,從拐棍上脫離開來,滴溜溜在水麵打著轉,最後舒展成一個碧靈靈的大蕉葉,橫在水麵上,如一乘小舟。  不過這舟是夠小的,長一丈,寬二尺,若是一個稍彪悍的大漢躺上去,不仔細看的話,岸上的人估計會以為水麵上飄著一具浮屍。  拐杖脫去蕉葉後變得光溜溜的,被一川提在手上。她站在芭蕉船尾,朝岸上招呼:“杜令君,小尉君,快走吧,日頭在天上的時光可不等人啊!”  晏兮先跳上了芭蕉船,站在船的中間,這船驟然多了一個男人的重量,輕輕晃了晃,晏兮跟隨水波幾個上下,站穩了身形。  晏兮看著岸上的杜梨,心裏不免有點擔心。  令君眼睛不好,會不會不方便?   杜梨輕靈一躍,像燕子般掠身而來,腳尖還沒落在船麵上,晏兮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住了他。  蕉葉船甚窄,人在上麵隻能分立船頭船尾。  即便杜梨身法輕盈,但也是一個成年的男子,他不料晏兮會提前接住他,掠身之勢未收,裹著一陣風,幾乎是撲到晏兮懷裏。  借著這股勁兒,蕉葉船被生生橫著推動了好些。  晏兮也未料自己會這樣做,反應過來時,已經接住了杜梨,吃驚之下,第一反應是害怕帶著他栽到水裏去。  他迅速調整重心,在窄窄的船身上抱著杜梨站穩。  “別慌啊,小尉君,我這蕉葉船穩著哩,摔不著杜令君。”  蕉葉拐被一川倒抓著,拐頭部分探進水裏,像是一個槳,“我把著船呢,拐動船動,拐不動船不動。”  一川一直沒敢仔細看杜梨,畢竟是清河縣地仙之首,也沒發現他眼神不好,以為晏兮嫌她船不穩,容易摔人。  晏兮鬆開了手,“不好意思呀令君,多有冒犯,這船太小,你......你小心呀。”   杜梨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隻是不習慣與人這麽近距離地接觸,他在船頭站穩,回身說:“無妨。”  “走咯~~”一川對著水麵喊了一句長長的腔。  幾隻小魚躍上水麵,又噗通一聲掉回水裏,一圈圈的波紋蕩漾開去。  蕉葉船嗡嗡而鳴 ,船沿激蕩起白色浪花,晶瑩亂跳。  然後像蓄足了勢般,“嗖”地破浪疾馳而去,留下後方一道滾滾白練。  杜梨獨立蕉葉船頭,船行之下,清風滿袖。他礙著釣星禍世,心裏頗有些焦慮。  十堤垂柳,碧空在水,蕉葉船嗡行不止,眨眼已經過了千重萬山。  如此春光美景,可惜掛礙在身,不能細賞。  如果沒有這檔子事,杜梨也是不能細賞的,他眼裏隻有模糊的色塊,再遠一點就是朦朧一片,捉摸不透。  他閉上了雙眼,感覺蹦起的水珠一顆一顆沾在臉上,微微發涼。  腳下是蕉葉船在摩擦水麵。  遠一點有一群鴨子用腳掌劃水,噗地鑽進水裏,再冒出水麵的時候,嘴裏銜著一隻活碰亂跳的小魚。  小魚離了水,腮部翕動,發出艱難的喘息聲。  晏兮蹲在船邊,手伸在船外,抓著滿指的清涼。好一會兒,才感覺全身奔騰的血液慢慢緩了下來。  同樣是玄色的狩嶽袍,杜梨披了一件月白色的鶴氅,即飄逸又利落。晏兮看著他,懷中帳然若失,莫名地心中升起一絲煩躁,也不撥水了,一屁股坐在了船麵上。  身下的芭蕉葉嫩地仿佛滴出水來,就像剛從樹上摘下來似的。  晏兮盤著腿,大大咧咧地對一川說,“這蕉葉拐有趣,內附鐵基扣合疊搭,嵌刻行水流雲符,靈力驅動。甭看一條鐵棍光禿禿,賊拉難看,你扒開剁剁,就知道什麽叫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好東西都在裏頭,橫山鐵網、深海朱梨、陰窖檣木層層搭疊,都是值大價錢的材料。”  晏兮拍了拍蕉葉,“這張欹溝大蕉葉要凝形到木頭上,煉製的火候可得講究,差那麽一星半點,你這蕉葉船就變枯葉船嘍。”  晏兮嘴裏難得跑出幾句正經話,一番話把一川都聽愣了。  蕉葉拐為水母宮代代相傳的法器,已經流傳上千年,連祖母都說不出它的來曆。  一川忍不住讚歎:“小尉君,你太厲害了,不愧是縣城裏來的,什麽都知道。”  晏兮心裏一沉,說的太多。  他轉頭看了一眼杜梨,杜梨正對著他,雖然那雙眼睛離遠了並看不見什麽,晏兮還是覺得自己被盯出來一個大洞。  他穩穩心神,打著哈哈掩飾道:“多讀書!讀好書!好讀書!書中自有黃金屋,我為什麽知道,因為我愛學習。我常常在午夜夢回的時候省視自己的靈魂,今天我學習了嗎?你這野丫頭,你也別一天到晚到處浪躁,回去重讀千字文,再學百家姓。”  “......”  “有情況。”杜梨沉聲。  走鬼樊花燈,閃爍著微微的紫光。  握手處的一眾符文仿佛活了過來,排著隊伍,從握手上蟻行至燈麵上,在百花中穿拂而過,一朵曼陀羅越眾而出,噗地一下盛開成一朵詭豔的黑色大花。  萬紫千紅,各表一支  曼陀羅開,邪物在此  一川把蕉葉拐徑直插進水裏,拱起一條水波,蕉葉船借勢緩緩停了下來。  此處水汽甚漫,蒸鬱不散的濕氣冉冉升騰,化作浮雲細雨,白茫茫地一片匯攏在山尖。  一川見這山峰不同於自己生活的寶鼎坡,很是瑰麗奇俏,不覺看得入了眼。  晏兮仰頭看著雲霧繚繞的山頂,脖子有點酸。  再看杜梨手中走鬼樊花燈,紫光大熾。  此時最後一抹鹹蛋黃拖著餘暉就要逃遁,天色挽不回似的,黑了下來。作者有話要說:  存了稿,就想更出來,今天還是兩章。奮筆疾書!  ☆、釣星  告別了一川。  二人竄進了山林,崇山峻嶺,奇石詭譎。  杜梨像一隻雨燕般輕捷矯健,幾個閃身,就將方圓幾裏間摸了個遍。  晏兮在他身後,跟上他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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