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疼!不光看字,看到你頭就先疼死了! 唉,這個扶不起的阿鬥!指望鬱府君勤學苦修是不可能的,他的眼睛白得比麵前的白紙還白,心髒大得比大象還要大,監督他學習沒被他憋死,也得被內傷氣死。 “府君,有客來訪。”屏風外,侍吏遞上拜帖。 鬱嗅隨手接過,上麵寫了一行“墨水團子”。 ...... 他把拜帖甩在案上,鹿世鯉念道:“承天鑒國福明靈王檀景” “怎麽,不是說好隻來兩個尉官嗎?我想隨便見見就算了,”鬱嗅抬抬眼皮,有些吃驚,“檀尹君怎麽親自來了?” “大事不妙哇,” 鬱嗅低頭沉思起來,“這可不好辦......” “請檀尹君在眠花宿月館稍坐片刻,我們府君即刻就去。”鬱嗅還在踟躕,鹿世鯉已經在交代侍吏了。 城隍駐紮現世,雖是陰曹冥官,卻不用每日在酆都點燈應卯,隻需抽空回幽冥敘職。 黃泉路上,鬱嗅和檀景也碰到過幾次,隻是檀景冷峭,不大愛說話,兩人算是點頭之交。 “既然人已經來了,府君你還是快些過去,不要讓貴客久候。”鹿世鯉一邊給鬱嗅更衣,一邊交代侍吏:“去庫房裏,取最好的鳳凰單樅待客。 這邊鬱嗅踟躕完畢,高聲招呼:“檀景是都城城隍,我是府城城隍,他封號福明靈王,我封號威靈公,他地仙之首,封號也比我高,這樣......他出行的儀仗一定比較豪華,快!著人去倉庫裏,把那副雙瞻玉座百鳥朝儀的儀仗給我請出來,在盛京麵前,我們敷春不能露了怯,丟了排場!” “那套儀仗繁複非常,一樣一樣請出庫,怕是天都亮了。”鹿世鯉眼都不眨,“取那副榴花華蓋儀仗就可。” 侍吏看看鹿尉君,又看看鬱府君,不知道該聽誰的。好在鬱嗅沒有太堅持,他一想也是,朝侍吏揮揮手,表示同意。 侍吏答應著去了,鹿世鯉這邊已經利索地給鬱嗅套上了象征城隍的狩嶽袍。 鬱嗅看著身上百蝶穿領的玄色狩嶽袍,猶嫌太素,又綴了一條朱纓寶帶,壓了一件引箔緙絲的緋色外袍,轉過身對著大鏡子照了照。 他轉頭幫鹿世鯉拂了拂肩上不存在的灰,眯著眼睛看了半天,口中讚歎:“不愧是我設計的狩嶽袍,不愧是我養的尉官,走走走,你同我一起去,好叫盛京看看我們敷春城隍廟的絕世風采。”作者有話要說: 世鯉,侍奉這種府君不容易吧,我們當攻的,就要有這種覺悟! ☆、解鈴 一場急雨,曖昧散盡,笙歌婉轉。 春月水盈盈地上了柳梢,新碧碧的枝頭垂了水珠,彈指一碰,簌簌仿佛滴落雨滿敷春。 等到晏兮彈水珠彈到第三次的時候,滿眼水珠裏是千千萬萬個倒著的杜梨,水珠落地破碎,晏兮打眼瞧去。 燈火清滅後,雨氣潤澤中,杜梨白衣沽酒而回,他背著殉玉劍,手中提著一個小巧的酒甕。 “令君!”晏兮高聲招呼:“這邊走!” 杜梨尋聲款款走了過去,這邊臨近水麵,晏兮拉著纖繩,自蘆葦叢中扯出一隻烏篷船。 船長三丈,頭闊五尺,看著並不算太大。 湖麵上原來泊著精致的畫舫,晏兮一打聽,全都早早被人預定下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條烏篷船,經過一番熱火朝天的討價還價,最終敲定。 剛下過雨,岸邊苔蘚有些濕滑,晏兮怕杜梨的白袍沾著,上船的時候輕輕給他提了提。 掀開布絹的簾子,稍稍彎腰進入船艙。 烏篷船小是小了點,好歹設有兩個船艙,前艙放置茶爐、茶具、盆景、燈台之類的;後艙用木板隔出一個小巷,安置一張臥榻,一個小幾。 兩人的外袍沾了濕氣,各自寬了置於竹籠上,竹籠下是炭盆,杜梨點了一個訣引燃木炭,烤起衣服,一邊又熱了爐子溫起酒。 晏兮卷著袖子立於船尾,以竹竿刺岸,手中輕輕一撐,水波一圈一圈蕩漾開去,船兒緩緩離岸。 滿城燈火通明,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急雨,燈滅人散,船從半人高的蘆葦叢中駛過,鼻尖是淤泥被大雨翻滾過的氣味,混著蘆葦根部有些腐敗的味道,說不上是什麽感覺。 蘆葦裏沾著橫七豎八的荷花燈,燈早就滅了,糊燈的彩紙也被雨水打得破破爛爛,露出裏麵竹架,像腐屍的骸骨。 大雨傾盆,留不住這些紙糊的花燈。 更別提戰火炙烤中,槐陽天鍛那一池碧荷,它們也曾翠是翠,紅是紅,轟轟烈烈,衝出眼眶。 晏兮好久沒有想起晏莫滄,關於這位兄長的回憶,撕開那層糊燈的薄紙,裏頭全是腐敗不堪的爛泥。 既然不堪回首,那麽就不要回首,這是晏兮逃避問題的一貫方式。 但今天他卻像敲雞蛋殼一樣,小心翼翼地剝開回憶,他微不可覺地舒了一口氣,回憶們都很乖,沒有像從前一樣,躁動地叫囂起來。 烏蓬船駛出蘆葦蕩,朝湖心的方向漂去。 杜梨的酒熱了,他給晏兮遞了一杯,好叫他驅驅寒氣,晏兮撂了竹竿,曲腿在床尾坐下來,仰頭對月,一口飲下。 船艙內,杜梨的茶案上已經擺上了風月道場,旁邊的小爐子簌簌燒著水。 敷春城愛茶,茶道曾是每位郎君必習的修藝,但很難將之與賭命拚殺,馳騁沙場的武將聯係在一起。 也許是杜梨的沉穩安寧給了他勇氣,湖中月下,酒意一烘,這麽久以來,晏兮第一次認真地去想晏莫滄的事。 他不知道晏莫滄對他是什麽感情。 是愛嗎? 若是愛他,為什麽要在青羊穀放開他的手?若是愛他,為什麽明知九死一生,還縱容它偷取鷇印? 但若是厭惡他,又何必在最後的最後,竭力送他出城? 晏兮也不知道自己對晏莫滄是什麽感情。 血脈相連,他跟著晏莫滄長大,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晏莫滄雖然又渾又摳門,要說他對晏三白毫無照顧,也是不對的。 再小一點的時候,晏兮對晏莫滄也有過對兄長的孺慕之情,晏莫滄那雙撫摸過無數器械的手,也曾經逗過他抱過他。 在性命生死關頭,要犧牲自己讓別人活命,這是很難的,很少人可以做到,所以晏莫滄選擇了自己活,這才是正常人的做法。 天鍛兵番原本就是爾虞我詐,弱肉強食,晏兮想得開,但說不怨恨,不憤怒,他是做不到的。 那時的他還太小太笨,不知道如何以一種不動聲色的方式離開這個讓他恨恨不已,又血脈相連的兄長。 他就這樣不甘忿懣地活著,直到那日鷇印之變,晏莫滄死了,燃魂祭骨,他看著晏莫滄一點一點地消失,自己仿佛也經曆了一場可怕的死亡。他臉上是克製的茫然,明明五官已是哭態,他伸手去摸,卻摸不到淚水。 極端之下,他抽離了痛苦,也抽離了自己。 晏兮知道,他們兄弟二人都不是什麽好餅,晏莫滄的死是自食惡果。 但是若不是他那日偷取鷇印,截殺南鍾意,晏莫滄也許就能保存這份秘密,最後吃蓮子噎死在槐陽江,或是淡看風鈴死在鳩藏齋,救人而死,這種死法一點都不適合他。 要恨就恨入骨髓,晏兮的感情濃烈且飽滿,但是晏莫滄最後的相救,讓晏兮滿腔的恨意中存了一絲愧疚,他一直供著這份愧疚,長夜寂寂無處消化,殺人祭魂,填補黑洞般的悲涼,和晏莫滄一樣,他也不肯欠的。 晏莫滄長我養我,拊我畜我,嫌我惡我,最後的最後,晏莫滄卻救了我,要我活下去。 就像晏兮看不穿捉摸不定的晏莫滄一樣,別人也看不清詭譎至極的凶王三白。 彼時的晏三白滿身被罪業的棘蔓牢牢縛住,明明感受不到世間的好,卻固執地在此間掙紮。 那個人如刀鋒般清冽,可又柔軟無暇,他伸出了手,扒開了荊棘,刨開了泥淖,一點一點地把晏三白拉了出來,從此晏三白不再是晏三白,他變成了晏兮,四時景好,歲華晏兮。 那人原本是高高在上不可逼視的露陌仙君,在九天之上無憂無慮地書寫他本該快意傲然的人生,現在卻在狹小的船艙裏為晏兮溫酒烤衣服,他要是還不知好歹,被不值得的情緒困擾,對得起那人披荊斬棘,摒棄前嫌接受他的厚重勇氣嗎? 壺中水沸,杜梨澆水沏茶,自得其樂。 他一襲白衣輕巧,低眉淺笑,獨一份的幹淨沉穩,融在茶水裏,足以化開千千結。 晏莫滄說的沒錯,這本是愛與欲望求而不得的世間,晏莫滄雖然活得不久,但上天是厚愛他的,他短暫的一生極其閃耀,以另一種方式得償所願。 晏兮倚在烏蓬旁,半掀簾子看著杜梨,回首往事,他有些釋然了,他不想那麽恨晏莫滄了,太無聊了,但是要他原諒晏莫滄也是不可能的,他睚眥必報,沒那麽心胸開闊,隻是沒那麽耿耿於懷了而已。 一陣風吹來,船兒搖擺的幅度大了些,吹落樹梢上的水珠,打得得烏蓬噠噠噠響了幾聲。 船艙中,杜梨專注於茶道,他動作舒展,小小的茶案上亦能展現巍峨的山巒,千軍萬馬與百花朗月。 空山無人,水流花開,萬古長空,一朝風月。 萬裏禪關璨然破,一瞬間的體悟,好像有什麽東西閃了一下又滅了,這種感覺很奇妙,許多人一輩子也不會有這樣的體驗,一直困擾晏兮的結,在今天忽然鬆了一些,以如此平靜的方式。 一餐一飯,一節一日,杜梨在這樣流水般瑣碎日子裏,靈力非但沒有退步,反而日益精進了,如此茶案,方丈之地,他亦能容山納水,臻入化境。 晏兮掀簾進入船艙,杜梨不知道他剛才完成了怎樣的新生和覆滅,一邊以滾水沏茶,一邊笑著打趣:“此地不俗,垂釣弄月,星夢壓河,我竟不知你眼光這樣好,選得如此妙境。” “我眼光好,不光會選地方......” 晏兮盤腿坐下,拿起旁邊一隻小剪子,剪了剪燭花,暖光下,他笑眯眯地看著杜梨:“我還會選人呢,否則怎麽得這樣一個仙姿風華的好令君。” 晏兮最喜歡見縫插針地奉承杜梨,杜梨聽他輕嘴薄舌,半是無奈半是縱容地笑笑,取出一塊橘子餅,晏兮伸手去接,杜梨的動作停下來,沒有馬上把橘子餅放在晏兮手裏,他曲指在晏兮的掌心上敲了敲:“今日的份你上午已經吃過了,原是不該給你的,但昨日你沒吃,這塊權當是補給你,再不許多食了。” “其實我也沒那麽愛吃甜的,”晏兮接過橘子餅塞進嘴裏,囫圇地咕咕噥噥,“令君不必把這事放在心上。” 杜梨透出幾分探尋的神色,沒聽清他嘟囔什麽。 “沒什麽,這是今天最後一塊,我聽令君的。”晏兮咯吱咯吱地吃了,湊近一些又問:“令君泡的什麽茶,賞我一杯可好?” 杜梨執過案上的柴燒小壺,給他倒了一杯,晏兮才要上手接,杜梨想了想,又移回自己麵前,溫言道:“這是船家平日裏喝的炒青,有些放陳了,味道怕是有些發苦,你喝不得。” 晏兮的嘴刁得很,杜梨記得他的習慣,說完低頭先抿了一口,這樣的粗茶,他自己倒沒嫌棄。 晏兮一下子探身越過麵前的茶案,伸手扣住杜梨的頭,歪頭吻了上去,把他還停留在舌尖的茶水渡了過來。 他欺負杜梨眼疾,動作迅速,吸過茶水後又在口腔裏過了一遍,咂著嘴嘻笑著,問到杜梨麵前,“有什麽苦不苦的,令君換個方式給我,不就甜了。令君冰雪一般的人物,這麽會不曉得這個辦法?” 杜梨錯愕不已,半張的嘴唇濕漉漉的,牙齒上還沾著茶水的清芬,一時間臉也漲紅了,不知是羞是惱。作者有話要說: 良辰美景,地方也有了,下一章.....我等不住了,快把阿梨抱上chuang,我去籌備禮儀上的事,明天各位小天使來觀禮。 ☆、花燭 “看是我平日太縱了你,現下愈發地拿我取笑起來!” 杜梨之前被晏兮“偷襲”了幾次,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羞人,縱使杜梨再好脾氣,此時也是惱了。 他站起身喝道:“渾小子,非教你個乖,看你今日能在我手上過上幾招?!” 晏兮見令君神色,怕是真心惱了,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他趕緊在茶案上拈起一對筷子樣的茶箸,一邊求饒,一邊往船艙外退。 “休要躲!”杜梨聽得動靜,搶身一步上前,在簾子外攔住他。 晏兮見令君一副氣鼓鼓的樣子,不由動了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