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感觸發,通幽冥,驅邪障,為天地蕩清濁。 正殿前,旗仗引導,珍寶並陳,方物畢具,又裝飾諸魑魅魍魎之狀,□□衢市。 晏兮跟在杜梨身邊,站在黑壓壓的城隍堆裏,跟著他行了一早上的禮儀,終於逮著了空隙,歇息兩個時辰。 眾仙家鬆了禮,攜著跟隨的尉官、侍吏,呼朋引伴地互相招呼,相識的、敘舊的,觀景的、更衣的、一下子各自散開。 “令君,”晏兮一屁股坐在蔭涼處的操手遊廊下,撐了撐衣領,麵露微妙的鄙夷與嫌棄,對著杜梨撒嬌:“重死了,熱死了,才沒一會兒,就出了這好些汗。” 這幾天沒下雨,日頭充足,杜梨知道他不喜歡濕漉漉的感覺,取出一隻折扇給他扇了扇,溫言哄著:“這是隍朝會第一日大祀的禮服,姑且穿一天罷。” 這件禮服,看起來是效仿狩嶽袍的製式,每件禮服上還用摜緙的技法緙織著不同的式樣。 杜梨那件是禦製三星,晏兮那件是雀登花枝。 緙絲不同於刺繡和織錦,采用的是通經斷緯的織法,看起來的效果猶如雕琢鏤刻,富麗華貴,敷春城最有經驗的織娘緊趕慢趕,半年才得以完成一副像樣的圖案。 也不知道鬱嗅設計的時候是怎麽想的,春日的衣料以輕薄為主,這件禮服穿起來裏三層外三層,層層疊疊,佩帶五彩垂袍,走起路來磕磕絆絆,另外珠玉綴身,腰間泠泠作響。 杜梨行動如儀,他整個人挺拔地像一顆芹菜,散發清涼之意,華服加身也難掩颯爽。 他搖動折扇,帶來陣陣涼風:“居有法則,動有文章,東請仙人,西斬邪神,大祀不拜神明而拜蒼生,你就隻當為了蒼生,再委屈半日罷。” “我可不為蒼生。”晏兮拿過紙扇,也給杜梨扇了扇,哼了一聲道:“隻不過看在令君的麵子上,令君叫我做什麽就做什麽。” 杜梨笑意宴宴,給他行了一個常禮,打趣道:“那我就先替蒼生多謝你了。” “誒,令君莫謝我,”晏兮挑眉,收攏折扇朝杜梨搖了搖,又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耳邊,開扇遮擋,輕聲道:“......令君若是真要謝我,......嗯,晚間多陪我一會兒就好。” “......” 咳,這樣的場合…… 杜梨聽著附近有來有往的腳步聲,微露窘色,那邊晏兮已經踱步走開了,他大力晃著扇子,口中嚷嚷:“令君且等我一等,我去去就來,找地方更個裏衣,我是熱鍋裏的油渣,實在熬不住了......” 廟中設有數間更衣的靜室,不少仙家也覺得衣服厚重,無奈迫於禮儀不能換下來,隻能暫更了裏衣,能舒坦一點是一點。 很多靜室已經被占用,侍吏們執著提爐、壽扇、拂塵,在門外候著更衣的主君。 晏兮找了一間隱蔽的靜室,把汗濕的裏衣換下來,稍稍幹爽一些,然後又套上這件繁複的禮服,他答應了令君,要在隍朝會上好好表現,不能胡鬧,不能惹禍,說到做到。 靜室外有一口水井,晏兮方才手心出了汗,想打點水洗洗手,他才轉動井上的軲轆,把水桶放下去。 “哎呦,誰砸我的頭!”井下有人驚叫起來。 **** 遊廊曲折幽長,隨形而彎,依勢而曲,通花渡壑。 杜梨立於遊廊之下,颯遝的風兒穿廊而過,還沒等他好好感受春日瓊花特有的空明氣息,簷角驚鳥顫鈴...... “見過杜令君,鹿世鯉這廂有禮了。” 杜梨聽著這個聲音,轉了半個身位,含笑見禮:“鹿尉君好,隍朝會忙碌,鹿尉君怎麽在這裏?上次的事,是我管教不力,當真抱歉,回去我已經教訓過晏兮了。鹿尉君大度豁達,不予計較,杜梨再次謝過。” 上次晏兮不分青紅皂白對鹿世鯉他們出手,杜梨一邊頭疼晏兮衝動魯莽,一邊也感念鹿世鯉心胸開闊。 “杜令君客氣,閣下與閣下的尉官初來敷春城,察覺邪氣便趕赴而至,也是攘邪除惡的一片心意,大家同為冥官,上對蒼生,下撫魂靈,不該分了彼此才好。” 鹿世鯉上次聽杜梨稱晏兮是他的朋友,但送禮服的時候又多要了一件,說是自己的尉官也要隨行,因此就當晏兮是杜梨的尉官了。 杜梨聽鹿世鯉語氣顥然,言語中卻是無一絲齟齬,不禁多了幾分敬佩,和氣地問他:“隍朝會禮儀繁瑣,鹿尉君侍奉你們府君,怕是忙壞了,找杜某有什麽事嗎?” 鹿世鯉執禮道:“我們府君請您一敘,不知杜令君可否隨我移步西棠閣?” 杜梨聽到西棠閣,心下微微一動,想到當時晏兮在瓜州門客棧,就自稱棠西雁接近他,這“西棠”兩字......,杜梨輕輕扯了扯嘴角。 又想和這敷春城的府君素來沒什麽交集,自己不過是個參加隍朝會的冥仙,泯然眾人。 鹿世鯉又不像是個心中放不下事的,不至於會向府君過分渲染上次晏兮冒犯他們的事。 隍朝會分為禦澤祀典、衍聖宴席、春蒐魁獵。 這衍聖宴席、春蒐魁獵分別涉及飲食與狩獵,是接下來幾日必備的環節。 今日大祀,以城隍為首,各方地仙濟濟一堂,敷春城既要周全各種禮儀瑣事,又要應付各方來往神明,迎來送往,不知道這位鬱府君此時找他是為了什麽? 杜梨有些躊躇:“我的尉官,方才更衣去了,我要是去了,怕他回來一時找不到,不知你們鬱府君可否稍候片刻,等他回來一起前往。” “杜令君盡管和我來,晏尉君我已著人去請了,不瞞閣下,今日事多,我們鬱府君一會兒怕是不得空閑。” “......”杜梨凝神片刻,“......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自己是敷春城的客人,主人家百忙之中邀請,鹿世鯉又以禮相待,不好拂了人家的意,杜梨朝晏兮離開的方向側了側目,回身道:“鹿尉君,前方帶路。” 西棠閣位於城隍寢殿後方的花園中,鵝子石路的盡頭。 “杜令君,這邊走。”鹿世鯉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引著杜梨進門。 甫一進門,就覺得空氣突然濕潤起來,轉了幾折後,一股熱氣撲上臉頰,全身毛孔翕翕然張開,耳邊是泉水流動的聲音,還有一把輕俏的男嗓,他嘴裏念著: 我願瘋癲放聲笑,何人陪我醉今朝 醉死身落寒枝下,無需陪我醉明朝 我癡我狂半浮生,怎容讓人多饞笑 醒時方知天微亮,再把壇中酒盡倒 鹿世鯉聽見這動靜,幾乎要暈倒。他趕緊跑了進去,壓製著驚訝,抑聲怨責:“我才走開半天,你怎麽喝酒啦!今天是什麽日子!是喝酒的時候嗎?!” 他搶下鬱嗅手邊的酒壇,聞了聞,稍稍舒了一口氣,是媚奴嬌,這種酒不甚烈,該是喝不大醉的。 鬱嗅喉嚨中發出低沉的夢囈般的一聲歎息,睜開半暘的眸子,支起身子坐在了溫泉的石階上。 鹿世鯉見他略有些朦朧醉意,給他遞了一盞雨足雲花茶。 若有醉意未解,飲下此茶,定能破之。 “世鯉啊,你簡直比我親媽還親。”鬱嗅輕呷了一口,他下半個身子還泡在水裏,歪頭問:“那個杜令君來了?” 杜梨站在岸上,有嬌俏的侍女移過來一張藤屜子春凳,請杜梨坐了。 閣中綾羅鋪地,鮫紗遍垂。 鬱嗅朝岸上乜去,借著雨足雲花入口後的神清意爽,這個杜令君就坐在那裏,仿佛萬丈紅塵中的一抹朔月流光,把滿屋曖昧難明的氣氛生生拂開去幾分。 鬱嗅眼中一向是“美色”兩個字慣了的,他見杜梨如此品貌,不由地動了豔羨之心,覺得別人再漂亮,都不及這個人矜貴,又見他雙眼朦朧仿佛不能視物,還好還好,要是讓他太完美,豈不是比過我去。 鬱嗅得見美人,本來就心情大好,這樣一想,簡直心花怒放,自己果然是最美的,各方麵素質綜合得強。 他泡在溫泉裏,一邊拿過侍女遞過來的茶酒果食,一邊和杜梨寒暄:“你好啊杜令君,我叫鬱嗅,鬱悶的鬱,鼻子的嗅,體力超群,智商極高,是敷春城最棒最帥的府君。 初次相見,杜令君來敷春可還習慣嗎?吃的習慣嗎?住得習慣嗎?”作者有話要說: 你可來了。小透明太太在晉江發文的第30天,紀念。明天小透明太太就要從新晉榜掉下來,成為茫茫書海中的一枚小鹹魚,更找不到我了。冷淡與寂寞就會席卷小透明太太,所以抱緊收藏關注的讀者大大。記得來看啊,每日勤奮更新一波一波,精華與高潮就在隍朝會,各路美男子,靚妹子,耀眼的法術,陰謀陽謀,衝衝衝~~~ ☆、鬱嗅 杜梨簡短又不失禮儀地一一答過。 鬱嗅又說:“杜令君不要見怪啊,在澡堂子裏談事,是敷春城的習俗風尙,現在才四月天,敷春城熱得很,反正都是男人,杜令君也不用見外,趕緊脫了衣服下池子來泡泡吧,洗個澡好鬆快鬆快。” 鹿世鯉在旁邊直翻白眼,知道熱,你還設計那麽厚重的禮服。 “多謝府君美意,不知府君找我何事?”杜梨正襟危坐,單刀直入地問他。 鬱嗅見杜梨拒絕了一起泡澡的建議,也不急,畢竟雙方還不熟,忽然間要人家脫光衣服坦誠相對,為難是很正常的。 “是這樣的,我聽說杜令君駐守清河,底下的尉官不太夠用,經常自己到處引魂除妖,太辛苦了。” 鬱嗅擊掌三聲,自屏風外轉出幾個身穿狩嶽袍的年輕人,鬱嗅指著他們,語氣中帶著幾分關切,幾分殷勤:“我這裏剛好想放一批人到基層去曆練曆練,聽說在杜令君的治理之下,清河縣生機勃勃,不如杜令君把他們帶走吧,一來幫上杜令君的忙,二來也好叫他們長點本事。敷春安穩,縱地他們一個個跟軟腳蝦似的,沒半點擔當的肩膀......” 你說的是你自己吧!鹿世鯉暗暗腹誹。 “清河不比敷春,縣地小城,彈丸之地,香火稀簡,若是府君的尉官和我回了清河,隻怕不能好好曆練了,不如府君挑選富饒縣地,或是州城以上城郭曆練為佳。”杜梨有禮有節道:“另外,在下已經有了尉官晏兮,他熟悉引魂除妖的規矩,身手亦好,我實在是不辛苦的。” “晏兮......”鬱嗅聽到這個名字,想起鹿世鯉上回也和他說起過這個人,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一拍腦袋,脫口而出:“那正好!上次我的尉官與你手下那個晏兮交過手,那小子雖然性急了些,但是我就是喜歡這樣的。 不如這樣吧,我和你換,你把晏兮留在敷春城,我這裏的尉官你隨便挑,愛挑幾個挑幾個,挑中了通通帶回清河縣去,怎麽樣,劃算吧?” 杜梨:“......” 鹿世鯉:“......” 杜梨反應過來:“晏兮他雖是我的尉官,但他有自己的想法,是否願意留在敷春城,我不能為他做主。” “誒~”鬱嗅擺擺手,很是不理解:“有什麽不好做主的,你是城隍,他是尉官,你是君,他是臣,還不是你說什麽他做什麽。” 他扭頭喚:“世鯉。” “尉臣在。”鹿世鯉低眉。 “鹿世鯉,我若要用你去換杜令君的晏兮,你同意不同意?” 鬱嗅閑閑把手架在岸上,薔薇色的皮膚在水波中泛著健康的光澤,有侍女過來,往池水中鋪設馥鬱的花瓣。 鹿世鯉眉間隱有揪然之色,然還是毫不猶豫道:“府君說什麽就是什麽,尉臣無不從命。” “你看啊,這不是同意了,”鬱嗅一拍大腿:“剛好,我們世鯉可是在我麵前大大地稱讚過你,他很喜歡你,這可是我廟裏最好的尉官,文武雙全,怎麽樣......杜令君可願割愛?” 鬱嗅的眼神看起來頗有幾分真誠,他不知道這兩人是什麽關係,可是杜梨心知肚明。 他原本坦坦蕩蕩,對於他和晏兮的關係,本也無意回避這個問題,但也不會刻意地四處宣揚。 如今鬱嗅步步緊逼,杜梨沒辦法,也不想拐彎抹角遮遮掩掩,便直接了當:“府君厚愛,杜某謝過府君,鹿尉君如璋如圭,杜某亦是心中欽服......不過晏兮不是物品,不能用來交換,即使他不說什麽,要他留在敷春,我也是不肯的......他不僅是我的尉官,他還是......” “是什麽?”鬱嗅長眉一挑,帶了探尋的神色,自己都撒了這麽大的本了,拚著一頓大大的抱怨,把鹿世鯉都給讓了出去,怎麽這個杜令君還不鬆口? “因為他不僅是我的尉官,” 杜梨咬咬牙,“他還是我的......” “令君,你在這裏做什麽,叫我一頓好找!”有人破門而入。 “站住!”侍吏攔住,“你不能進去,我們府君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