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庚清楚記得那次他身中三箭被救回,於家中昏迷數日方才醒來,思及此處,梅庚瞥眼左肩處的素白裏衣,顫著指尖去狠狠捏了一把。“唔…!”疼!他疼得滿頭冷汗,險些跌躺回去。“哈…哈哈哈哈…”張狂肆意的笑聲極盡嘶啞,笑得傷口劇痛,笑得眼尾噙淚,笑得聲嘶力竭,又漸漸、漸漸隱沒。梅庚喘著粗氣,眼底卻綻出熾烈的、燃燒的、如紅蓮業火般的灼灼光芒。二十年前,縱使情勢不利,卻絕非二十年後的窮途末路,也便意味著這一世,他有機會不必重蹈覆轍!死去多年被掩在冰冷黃沙下的心,忽然灼燒一般地鮮活起來。侍女忽而匆忙入室道:“大公子,不好了,秦少爺在靈堂和族親起衝突了!”梅庚微蹙眉,還有些不適應這些許久不見的熟麵孔,回憶片刻才記起來這是母親身邊的侍女綾羅。二十年前的事他記不得太清,但這段他卻有些印象,應當是他醒來後幾日那群族親才趕到臨安,因嫡係戰敗西平王戰死,這世襲的王位便成了肥肉,不管多遠的旁係都想過來爭一爭。他眼底綻出化不開的鬱色狠戾,嚇得綾羅麵色發白,不知為何,少將軍這次從戰場回來,像是…徹底變了人。她自然不知梅庚這具十九歲的少年身軀內,早已換了個曆經風霜的男人靈魂。男人低緩地吩咐,不容置喙。“更衣。”“是。”綾羅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偷瞄少年人俊美卻蒼白的麵色,氣氛逐漸轉為畏懼。梅庚下了榻,眸底暗色泛湧,似幽冥之火燒得正烈。自此開始,必將顛覆前世絕路。第二章 前塵過往,旁係奪位一路上梅庚都在回憶那些發生又被淡忘的過往,畢竟二十年風風雨雨,很多細節他已經記不清。父親母親一生恩愛,王府也唯他一個獨子,連庶母侍妾都沒有一個。此次來的,大抵不過是幾個遠房族親,想要入嫡係族譜爭西平王位。簡直不知所謂,內憂外患之際西平王府就是個燙手山芋,他們哪是急著奪位,那是急著找死。冷白素縞懸於靈堂,靈堂內安放數具紅漆棺,女眷們瑟縮在角落嗚咽不斷。梅庚剛一到門口,便聽著裏麵傳來母親的聲音,文文靜靜,卻難掩氣憤:“王府大喪,既是族親,便不該如此落了王府的臉麵,幾位請回吧。”腳步倏爾頓住,梅庚在門外失神。他著實許久未聽見過母親的聲音,柔情似春水,又似孤蓮清高。大抵文人才女皆是如此,西平王府王妃乃是大家閨秀,秀外慧中,可梅庚知道,當年名震臨安的才女蘇婧,在新帝登基後五年,便因抄家落了獄,一頭磕死在了刑場。很快又傳出一個婦人聲音,尖細刻薄地笑道:“王妃娘娘,王爺就那麽一個還未弱冠的公子,如今吃了敗仗,恐怕聖上降罪,倒不如將我家晨兒過繼入王爺膝下,王妃放心,晨兒襲爵後定將您視作嫡母。”這語氣說辭,仿佛已經確定西平王府後繼無人,梅庚幾欲笑出聲。“你這婦人胡言亂語!此番戰敗並非我軍將士之過,王府尚有少將軍嫡子,何須過繼他人!”秦皈向來寡言,一口氣說出這麽多,可見氣得不輕。梅庚失笑,他之前記不起,現在倒是想起來了,這個梅晨的祖父與他祖父乃是表兄弟,其正妻王氏更是八竿子打不著,算起來這關係當真是遠得很。“這便不必了,秦皈說得對,母親有我這個嫡子,何須過繼?”梅庚冷聲,縱使一身白衣卻與清雅不沾邊,亦不如鮮衣怒馬的少年般鋒芒畢露,倒是斂去戾氣後如溫水般的平和,將野性凶戾藏了個徹底,仿佛一把染血的寶劍被收回古樸劍鞘,但若隱若現的氣場昭示這把淩厲利劍隨時可能出鞘。瞧見過門而入的少年,靈堂內眾人一愣,同樣白袍加身的蘇婧怔了片刻,眸子略微眯了眯。知子莫若母,從梅庚出現的那一刻,她就發現這個兒子變化極大。從那個意氣風發俠骨柔情的少年郎,成長為沉穩內斂的男人。梅庚輕輕向母親點了下頭,才發現這靈堂熱鬧得很,秦皈被兩個侍女扯著衣袖動彈不得,雖是麵無表情但仍能瞧出怒意。梅庚不由感慨,還是那個熟悉的性子,殺人不眨眼卻偏偏對姑娘沒轍,兩個小姑娘便能輕易將他製服,難怪氣成這樣都沒動手。再瞧梅晨母子倆亦穿著白衣喪服,梅晨還算是一表人才,可滿身都是紈絝公子的頹靡之態,眼袋下烏青氣息虛浮,一看便是常年留戀煙花柳巷之人。那女人更是體態豐盈,拇指佩著枚鮮豔紅瑪瑙扳指,還喚了不少族親老者們,無半分悲戚之色,反倒是春風得意。隻是在見著梅庚出現時,梅晨母子兩人的笑都僵在了臉上,連幾個族老都仿佛見了鬼似的。梅王氏緊攥著手帕狠狠咬牙,不是說這小雜種昏迷多日怕是不成了嗎?怎麽如今又好端端地站在這了?族老們麵麵相覷,旋即不約而同向梅晨母子等人投去陰沉視線。他們也是信了這母子的說辭,以為西平王府唯一的嫡子怕是再難醒來,這才與他們至此逼著王妃過繼養子,做出這等荒唐事來。梅王氏當即賠著笑臉道:“侄兒誤會了,聽聞此次侄兒昏迷不醒已半月有餘,伯母也是怕王府後繼無人。”半月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