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殿上先前言辭激烈的眾人一時靜默,鴉雀無聲的大殿上仿佛還回蕩著擲地有聲的質問。楚皇聽聞此言更是勃然大怒,怒火在胸膛翻騰,足有半晌,工部尚書滿頭冷汗地先開口道:“啟稟陛下,絕無此事,工部所鑄刀劍早已送往西北戰線,從無拖遲。”戶部尚書緊接著站出,斬釘截鐵,正義凜然:“啟稟陛下,同徐大人一般,我戶部賬簿均可查證,絕無苛待陣前將士,糧草軍餉必定送入西北,怎可能如西平王所說!”工部尚書徐鈺休,戶部尚書袁通,兩人均是老臣,此刻臉色卻極難看,西北戰敗,必定要有人來背這個鍋,西平王已封王,不曾問罪,可見楚恒之有意保他。至於糧草和武器去哪了,知道的人心裏都有數。梅庚不急不緩地冷笑出聲:“二位大人急什麽,自西北而歸的將士不足十萬,陛下不妨細細盤問,縱臣通天之能,又如何收買數千將士?”“西平王一麵之詞!”徐鈺休拂袖斥道,“西北戰敗,數千人又如何?他等自知有罪,難免為自保欺瞞聖上!”“大人又何嚐不是一麵之詞?”梅庚餘光瞥了眼麵露遲疑的楚恒之,唇邊笑意譏諷愈發濃鬱。方才還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被這兩個老東西奪了話頭,便又開始猶豫,卻不想想自個去查個清楚,這皇帝當得隻知享受皇位帶來的富貴榮華,滔天權勢,卻將身為帝王的責任忘得一幹二淨。早年的楚恒之也曾勤勉朝政,豪氣衝雲,指點江山,可惜人越老,不僅多疑,更是怠惰不已,縱情聲色,不理國政。想著想著,梅庚輕歎,前世逼宮到底還是晚了點。“陛下。”袁通也不同梅庚爭辯,反倒俯身對楚恒之喊冤,“西平王在軍中聲望有目共睹,定是為脫罪而捏造此等荒謬之論,還望陛下明察。”徐鈺休及戶部工部等人當即附和喊冤,好似真受了天大的冤枉似的,就差在殿上涕淚橫流或是一頭磕蟠龍柱子上證明清白。然而梅庚已經注意到,楚恒之的麵色變幻,甚至偶爾掃向他的眼神帶了不善,顯然是因方才袁通所言心生芥蒂。軍中聲望,古來帝王無情多疑,武將最忌功高蓋主。楚家這群混賬東西看不慣他們梅氏已經不是一日兩日,可惜太平盛世沒過多久便又兵荒馬亂的,狡兔未死,便烹不得走狗。大殿上跪滿了人,隻有零星的幾個站著,梅庚便是這為數不多佇立之人中的一個。“陛下,臣有話說。”梅庚應聲望去,瞧見開口之人後忽而揚了眉梢,眸光淡淡,又透著幾分深意。永定侯虞致壬。“陛下,西北戰敗,陛下既往不咎賞賜封王,今日西平王卻當眾汙蔑朝臣,臣以為,此子年幼,難當大任。”幾乎猜到今天這人不會消停,梅庚也不意外,隻是神情愈發冷下去。瞧瞧,這滿朝的大臣,戰時毫不猶豫將梅氏推出去,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以將士們鮮血換來的安穩,贏了功高震主,輸了重罪加身,下場總歸好不到哪去。但梅庚早已不是昔年那個隻知不甘和心冷的年輕將軍,眼前這一幕除了讓他厭惡以外,再生不起其他的情緒。他極盡漠然,又似譏諷,冷眼瞧著這出鬧劇,仿佛是在戲園子看戲。唱一出亂世烽火,演一幕眾叛親離。不過片刻,梅庚收斂了譏色,俯身沉嗓,擲字清晰:“陛下,西北戰敗乃我大楚兒郎之辱,我等不懼陣前不如人,卻不甘死在自己人手中。我梅氏長輩、數萬將士,埋骨金烏嶺,臣請旨,徹查軍餉糧草去處,為陣前將士討個公道。”“徹查?你想要如何徹查?”楚恒之並未直接拒絕,他雖忌憚梅庚,但若此次戰敗當真是因糧草武器不足,那麽一大筆錢,又進了誰的銀庫?“陛下!西平王年少,若是查個十年八載,豈非笑話?”徐鈺休說得義正言辭,便惹來大批附議。“徐尚書所言有理,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啊!”陸柏言臉色難看,他和風晉對視了一眼,都是活了半輩子的人精,早猜到今日早朝不會多安穩,如今這場景也在意料之中,卻難免心口發堵。為老友的死,也為這烏煙瘴氣的朝堂。還沒等二人開口,便瞧見梅庚忽然撩袍跪在殿前,兩人頓時麵色一變,心道這小子想幹什麽?梅庚卻不顧旁人目光,兀自挺直腰,不卑不亢,所言擲地有聲地落入眾人耳中。“臣請旨,親自徹查糧草軍餉貪汙案,臣願立軍令狀,以半月為限,若查不出,任陛下處置。”朝堂又靜謐了片刻,眾人看梅庚的眼神仿佛是在看傻子。事關重大,也必然棘手,情勢本就對梅庚不利,若他真要查案,豈非更將自己推上風口浪尖眾矢之的的位置?但不管旁人怎麽想,龍椅上的那位點了頭,事兒便算是板上釘釘了。朝臣陸陸續續退出大殿,梅庚卻不如眾人所想那般愁苦,而是步履輕快地走上宮道。“西平王,好膽識。”這話一聽就不懷好意,梅庚睨了眼虞致壬,似笑非笑,“侯爺謬讚。”虞致壬還想說什麽,卻被不知何時湊過來的陸柏言淡淡打斷:“謔,永定侯,二公子好些沒?”“……”虞致壬漲紅了臉卻說不出話,他當然知道虞瀾的傷是陸執北幹的,但也少不得梅庚挑唆,可他畢竟忌憚當朝太尉,神色變幻了半晌,留了句狠話便拂袖而去。“半月之後,本侯倒是想瞧瞧西平王如何收場!”梅庚嗤笑一聲,沒搭理他,倒是風晉歎了口氣道:“他說的也不無道理,你這次衝動了。”“不妨事。”俊美矜貴的男人唇角染笑,眸底卻似寒冬風雪,冷得瘮人,掛在眉梢的桀驁狂妄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