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綠柳下,青衫烏發的少年駐足,清風過,吹動衣擺,與柳枝搖曳。許是因王府內過於寧靜,楚策一時有些出神。他活得卑賤,不反抗不是因為不怕痛,更不是因麻木或是習慣,而是他知道,反抗不僅無用,還會招來更多折磨,五歲時他就已經學會收起眼淚,不哭不鬧,像個行屍走肉。五味護著他,但終究隻是個地位最卑微的內監,直至梅庚出現,給了他一條從地獄爬出來的繩索。弑兄殺父,他是始作俑者,梅庚便是他手中奪命刃,為他仗劍鎮山河。為了活著,也為了複仇,甚至是…為了保護好身邊的人,例如五味,或是梅庚。世事無常,不盡人願,做了皇帝不過是從這個地獄爬進了另一個地獄,沒護住梅庚,也沒保住五味,到底落了個孤家寡人不得好死的下場。“真失敗啊……”楚策垂著眼喃喃,又幽幽地歎了口氣。“五殿下。”身著錦袍的虞易不知何時站在了不遠處,高貴冷豔地抱著肩。楚策聞聲驀地回頭,腳下碎石絆得一個踉蹌,脊背便抵上了身後的柳樹幹,頗為訝異地瞧過去。虞易?他們無甚交集,可西平王府這麽大,總不會是溜達著溜達著就偶遇了?楚策年紀小,白白淨淨的小臉便已經瞧得出精致,微微瞪大了眼的驚愕模樣落在虞易眼裏,倒還真看出幾分可愛來。但很快那點可愛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則是淡淡的防備與莫名敵意。虞易鳳目微微眯起,往前逼近了幾步,仗著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俯視,仔仔細細地將楚策瞧了個遍。小小年紀便這般俊俏,長大還得了?顯然,虞易忘了自己那張俊美近妖的臉。驚覺不對的楚策一怔,毫不示弱地對著那張俊臉瞧回去,個高了不起?看著看著,五殿下心裏又別扭起來,酸酸澀澀——這長得還真挺好看?兩人莫名其妙地互瞪了半晌,虞易驀地往前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頓時逼仄起來,他蹙起眉,俯身過去伸手抬了下小殿下的下頜,狀似端詳。放肆!!!楚策瞪大了眼,滿眸的不敢置信,這這這這這!輕浮無恥下流!!“虞…”“果真容貌過人。”話剛出口便被打斷,連抬起推搡的手都被攥緊,動彈不得,楚策氣得直咬牙,這虞易不是一向身嬌體弱,力氣怎麽還這麽大?虞易那雙鳳眸清清冷冷地盯著楚策,見他僅僅是眯起眼,可謂處變不驚,當即麵不改色地輕輕道:“難怪梅庚心心念念放不下。”這話乍一聽,倒像是情敵見麵,楚策眸色發沉,索性放棄了掙紮,冷冷反駁:“虞公子何出此言,梅庚非是貪色之人。”曾經也是陛下的小皇子竭力忍著怒火,除了梅庚那個混蛋,可是好些年沒人敢這麽對他了。“有理。”虞易附和般頷首,“那便更不知,他到底是瞧上了五殿下哪兒?”這話越聽越不對勁,楚策暗驚,再思及此刻他這曖昧不明的舉止,虞易該不會是個斷袖?!一時間,五殿下也分不清,虞易究竟是看上了梅庚,還是看上了他。再一思量,楚策半耷拉著眼,雲淡風輕似的問道:“虞公子,是擔心我拖累了梅庚?或是…擔心因我阻了虞公子的路?”虞易的處境與他頗為相似,不過比他年長四歲而已。外祖家是身份不低,可偏偏韓連老將軍常年在外,難以插手侯府家事,虞易想奪回侯府,勢必需要梅庚相助。楚策存了試探的心,虞易也不是傻子,一邊占著小皇子便宜,一邊壓低聲道:“五殿下很聰明。”即使如此挑釁,他竟如此冷靜,言行舉止可不像個十四歲的少年。虞易此舉又何嚐不是試探,結果也顯然而易見——楚策果然什麽都知道,全然不是無辜單純的稚嫩少年。倒像是隻老謀深算的小狐狸。“過譽。”楚策淡淡應聲,又意味深長地與虞易對視,“虞公子與我的目的相差無幾,有些事,不是隻有太子和洛王才能做到。”他這般坦然,倒是頗為磊落,虞易也詫異了片刻。“哦……”虞易輕輕點了點頭,冷豔鳳眸總算添上幾分笑意,“梅庚還不知五殿下有如此野心吧。”這篤定的語氣讓楚策想笑。嗬,年輕人,就是這麽天真還自信。前世做了多年皇帝的楚策在心裏感慨,梅庚不僅知道他的野心,甚至還鼎力相助。楚策在所有人麵前偽裝,或是運籌帷幄的沉穩,或是天真單純的無害,唯獨在梅庚麵前,他是最真實的自己。他懶得敷衍,歎了口氣:“現在能放開我了?”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原還想讓梅庚瞧瞧,說不準那癡心一片便沒了。”虞易不可置否,蒼白的臉頰浮現一抹笑。楚策暗罵死變態,居然還打這個主意,腦袋淮河的水可以往外倒一倒了。然而變故往往因巧合而起,偏偏就是在虞易準備鬆手時,朝服未換的梅庚站在了絮雨庭門前,剛好便瞧見柳樹下的那一幕,比楚策高出不少的虞易正將他抵在樹幹上,自後麵瞧去,虞易稍稍低著頭,兩人像極了正在……親吻。還真就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