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是沒轍,偏偏丞相府都鬧到宮裏去了,龍椅上那位聖旨一下,猶如晴天霹靂,將諸位大人砸了個五雷轟頂——查,徹查。說得輕鬆,那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經手人可太多了,從哪查?還不如挨個殺,總有一個是凶手。但總歸沒人敢挨個砍了別人腦袋,便認了命地去查,查不著證據,諸位大人開始另辟蹊徑。尋動機!林三少平日為人跋扈,同永定侯那位二少是一丘之貉,在永安得罪的人那可真是數不勝數,首當其衝的便是前兩日針鋒相對鬧得滿城風雨的…西平王。整個永安都傳遍了,林三少得罪了西平王,在人家王府被摁著行了家法,打得皮開肉綻,這才回府去日日敷藥,偏偏便是這藥出了問題,諸位刑司大人仿佛尋到了突破口,於是極熱情地請西平王進了宮。梅庚對此萬般無語——有病啊!人是他打的,毒就是他下的了?這因果關係當真清奇。西平王施施然進了宮,當著楚恒之的麵,同林丞相父子二人對峙,林丞相年事已高,膝下女兒不少,卻唯有林盧這麽一個嫡長子,林子忱又是最小的孫子,自小寵得無法無天,如今林子忱慘死家中,他自然不肯輕易罷休。未央宮,梅庚身著紫羅蘭色長袍,不動聲色撚著自個兒袖口,聽林淮老淚縱橫聲涕俱下地喊冤,林盧跪在一旁滿麵痛色,各大刑司大人眼觀鼻鼻觀心,垂首靜立誰也不吱聲,時不時地瞥一眼那坦然自若的西平王,心道一句好氣度。林丞相和林尚書含沙射影暗示凶手便是西平王,人家可好,進戲園子看戲似的穩如泰山。實際上梅庚還真就看得挺爽,難得瞧見這群自詡清高的家夥如此不顧麵子,又哭又鬧就差一條白綾吊死在太和殿上明誌。直到他們暫時收了聲,被吵得耳根子疼的楚恒之才對梅庚道:“西平王,林子忱之死,你以為如何?”我以為如何?梅庚暗暗嗤笑,眼皮都不抬,慢條斯理道:“臣以為這是各刑司大人的事,如何查案,如何審案,如何斷案,同臣何幹?”刑司各位大人恨不得衣袖掩麵裝作不在,丞相父子話裏話外都指明西平王是最有嫌疑者,可那位王爺也不是個好惹的主兒,再三遲疑下,幾位互相遞了個眼神,旋即刑部尚書一步踏出,道:“啟稟陛下,林三公子所中之毒還未查清從何而來,經手者多是林尚書府中人,若要查起,並非一朝一夕之事。”而且查個三年五載也不見得能查出什麽,最後還不是不了了之?梅庚不覺詫異,刑部尚書駱寬已過不惑之年,當年也是殿試狀元,經手案子破獲無數,足智多謀且出了名的鐵麵無私,卻深諳世故,八麵玲瓏,這話說的可當真是誰都不得罪。我策崽也是個好皇帝!第四十二章 原是舊識梅庚不知,駱寬如此撇清幹係,也有早朝時半月之期的緣故,此時此刻同梅庚作對,豈非暗喻自己同貪汙案有關?林淮臉色一變,當即斥道:“駱尚書此言是不願為我孫兒伸冤了?!此乃你本職分內之事!”駱寬八風不動,一貫地麵無表情,“丞相大人此言差矣,若當真有冤情,大可去衙門擊鼓鳴冤,下官必定不會視而不見,可總有些事乃人力不能為之,再好的捕快也難以抓捕天下惡人,下官實為凡人,若難破此案,也不足為奇。”一席話把責任推得幹幹淨淨,他早便看林家不順眼,那位林三少幹的事他也知道不少,當真汙了讀書人的名聲。“你!如此行事,豈非瀆職?”林盧怒斥,梅庚嗤笑出聲,“依林尚書此意,查不出殺害令郎的凶手,駱尚書便是瀆職?這刑部積壓的案子可不少,莫非隻有令郎的案子是案子了?”權貴人家是人命,貧民百姓是畜生,有權有勢之人幾乎皆如此,卻偏要裝出個以民為先的大義來,梅庚這話,便是將那層以仁義為名光鮮亮麗的外衫,撕出個猙獰的口子。“事分主次!”林盧脫口而出,旋即臉色也變了變,意識到說錯了話。林淮當即予他個厲色眼神,梅庚自然不會放過機會,便於此時故作失笑:“林尚書所言,令郎為主,天下百姓為次?那本王倒是有一惑難解,這國為誰人之國?民又是誰人之民?再有,若一國無民,空守寸土,又有何意?”諸位大人彼此交換個眼神,心照不宣,西平王這話哪裏是在問林盧,句句戳的都是龍椅上那位的心。果不其然,楚恒之臉色沉了沉,再瞧林家父子時眼神便多了些深意,緩緩道:“兩位愛卿之痛朕明白,但事有輕重緩急,西北戰敗,西夏使臣不日即至永安,此事便交由刑部與督察院追查審理,都退下吧。”楚恒之早就不耐煩,先是韓連入宮哭天搶地要立虞易為世子,又是林丞相一家鬧到他跟前來,愈想愈煩躁,又道:“林愛卿,朕乃天子,不是為爾等解決家事的!”刑司大人心領神會,若這是林府家事便好辦了——什麽時候查出來,顯然沒有命令。駱寬琢磨著,刑部又要多一樁懸案了——林尚書三子毒發身亡於家中,凶手不明。“臣領旨。”各位大人如獲大赦,腳底抹油,走得比誰都快。卻未料到,林盧仍不甘心,林淮更是豁出了張老臉,當即一聲嘶啞斷喝:“陛下!老臣冤枉!”隨即起身便要往皇帝陛下那龍案的桌角上磕,梅庚眼疾手快將腳往前一伸,磕桌子的林丞相便猛地撲倒,摔了個實打實。嘁,老東西這一磕下去,死是不一定死,但扣下來的髒水怕還是要灑在他身上,說不準明日坊間便會傳出他西平王暗殺人家孫兒還逼死當朝丞相的“壯舉”來。林淮自然也沒打算真死,可摔得太重一時間沒說出話來,下一瞬便瞧見西平王蹲在他身邊,淡漠麵色驀地湧出幾分戾氣,如藏在古樸劍鞘內的利劍,攜著凶狠鋒芒直直地抵在他頸間。偏偏梅庚輕手輕腳地將他給攙起來,輕聲道:“林丞相,陛下已然應了丞相,將此事交由刑部與督察院去查,您這鬧得又是哪一出?”林淮一驚,也顧不得身上多疼,連忙瞧向上位已然滿麵陰雲密布的楚恒之。砰——!硯台落地摔了個粉碎,巨響如同驚雷,隨即便是楚恒之憤怒咆哮:“林相!你這是何意?!若是嫌命長,朕便抄了林家,也免得林相黃泉路上孤單一人!”楚恒之當了這麽多年皇帝,哪能不知道林淮打的什麽主意?他雖縱情享樂,但年紀上來難免的多疑,整日怕臥榻旁多了他人酣睡,林淮如此逼迫,儼然是要淩駕於皇權之上。方才那一聲吼,梅庚知道這位皇帝陛下是真動了殺念,不由暗道,雖是昏聵無能,倒還有些當暴君的潛質。如此一來,林淮沒摔暈,倒是氣得一頭暈過去。楚恒之宣了太醫診治便拂袖而去,也沒搭理柱子似的梅庚,眾人七手八腳地將林丞相抬去後殿,倒是林盧臨走前冷冷道:“西平王,好手段。”“過譽。”這話聽得都膩歪,還是讀書人,半點新意都沒有,梅庚極其不屑。這事兒從頭到尾同他就沒幹係,西平王於心底暗暗歎息,他就算是想動手,殺的也不會是林子忱那個廢物。林書俞,才是心腹大患。——梅庚出宮不久,林相氣暈的消息便傳出來,隨之還有楚恒之震怒揚言要將林氏抄家之言,以至於朝堂人心惶惶,陛下這兩年愈發剛愎自用,不聽諫言,枕邊風聽得倒快,不少臣子對此悵然失望,更有心者便聯想到了西平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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