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始終不曾為權勢而背叛的原因,不僅是因梅庚和陸執北等人的身份,更因他們真心相待。虞致壬和韓連一同進了大堂,二人瞧見端坐的虞易時,虞致壬眼底泛冷,他這個兒子當真是不討喜,自小瞧他的眼神便是如此,沉冷而又帶著譏諷。昳麗眉眼同他那個母親簡直如出一轍。而韓連卻是心如刀絞,獨女之子,瞧那麵色蒼白人又削瘦的模樣,便知這些年日子極不好過,當即麵色又沉幾分。“易兒。”韓連歎了口氣,“當年外祖一時糊塗,誤信小人,害了你母親,如今想來留你母親在他們虞家祠堂當真是侮辱了她,若你願意,便讓他二人和離,祖父帶你走。”此言一出,虞易倒是無甚反應,梅庚臉色卻漸漸沉下去。看來韓連不想再讓虞易摻和進侯府的爭奪,但恐怕虞易不會就這麽放棄,思忖間,虞易不出意料地出聲拒絕:“母親遇人不淑,留在侯府祠堂,確實有辱她的名聲,可屬於她和孫兒的一切,縱使毀了,也不該留予凶手。”說著,他側目望向臉色陰沉的虞致壬,淡淡嗤諷一聲:“有人自詡情深,便可肆意踐踏他人,我倒是想瞧瞧,痛失摯愛後他會不會殉情而去。”“小畜生!”虞致壬當即怒斥,氣得老臉漲紅,被當著一群小輩的麵如此侮辱,顯然是讓這位侯爺惱羞成怒了,“你休要胡言!”“是不是胡言,你心裏清楚。”虞易也不怕同他撕破臉,當即冷笑出聲。瞧著針鋒相對的父子,梅庚也不意外,虞易這輩子沒什麽宏偉追求,隻想奪回侯府,為母複仇。韓連見虞易心意已決,當即在心裏暗暗歎氣,又目光森然地瞥向虞致壬,冷笑道:“既然如此,外祖父必定舉家族之力助你,老夫倒要瞧瞧那不學無術的紈絝之子,何處比得上我韓家的血脈。”如此一來,虞致壬臉色便更沉,原以為與韓家那女人和離後,虞易便再沒了本錢爭,卻沒想到這不孝子竟還有如此野心!瞧著針鋒相對的父子,風溯南和陸執北也暗自咂舌,傳聞天家逼宮也是無半分父子情份,但親父子如同血仇似的他們還真是頭回見著。虞致壬指著虞易怒罵道:“你這不孝子!我還沒死呢,你便敢覬覦侯府爵位!”“嗤。”一道嗤笑驀地響起,眾人瞧去,卻是那年紀尚小的五殿下。楚策粉雕玉琢的小臉上帶幾分譏笑,啟唇低笑:“分明是父不慈,卻偏要說子不孝,不過當年分明是虞康氏先入了府,為何這先有孕的卻是韓夫人?”陸執北錯愕了片刻,麵色便古怪起來,想笑又強忍,卻在心裏暗想,這五殿下此言夠狠,竟直接懷疑上了虞瀾的身世。眼見虞致壬神色愈發晦暗,楚策還認認真真地道:“虞瀾可比虞易小了三歲,不知侯爺可曾親自瞧見過虞康氏的肚子?噢…對了,虞康氏肚子起來的時候,侯爺剛好有公差不在永安,回來時那位小公子又是早產吧。”說完,他仿佛瞧不見虞致壬已經陰雲密布的神情,極無害地勾起個溫雅笑容,“侯爺以後還是少穿綠色衣衫吧。”一時間堂內氣氛詭異,虞致壬滿麵陰雲地佇立,死咬著牙憋出句話:“五殿下年紀尚小,還是莫要摻和臣子家事。”他心裏卻已經七上八下,楚策說的那些,根本就是實情!此刻穿在身上的墨綠色外衫也顯得格外嘲諷,故此話音剛落,便拂袖而去。瞧著落荒而去的虞致壬,堂內所有人的表情都極為微妙。韓連頗為訝異地瞧了眼那不瘟不火開始品茶的小皇子,眉目淡然,神情自若,看似斯文溫潤,可方才那話可謂是字字見血啊。虞易眯了眯眸,又覺暢快,楚策那番話可當真是在虞致壬心頭留了個疙瘩。虞致壬已經離開,韓連也未多留,但他們都沒想到,虞致壬居然是被五殿下氣走的……“五殿下。”陸執北笑眯眯地對楚策豎起拇指,讚道:“強。”風溯南也忙點頭跟著附和,“解氣,嘿,虞瀾要真不是他的種,怕是那老東西能氣得提前進棺材。”楚策將剩了半盞的桂花茶放回去,斯斯文文道:“此事也算不得秘辛,宮中奴才們傳的可比這難聽多了。”這說辭連梅庚也頭回聽說,畢竟前世還沒來得及對付侯府,虞易便先中毒而死,他半眯起眸,若有所思,“從此事上做做文章也未嚐不可,若有鐵證如山,證明虞瀾不是侯府的血脈呢…?”梅庚唇邊泛起笑意,餘光卻瞥向那安安靜靜的少年,而楚策仿佛有所察覺般,默契地抬起頭,予了他一個天地失色的粲然笑意。咚咚咚!梅庚覺著胸膛內的心險些跳出來,眸色不由暗了暗。笑那麽好看做什麽…?——虞瀾的身世雖然還不曾證實,但梅庚既然打定主意讓他變野種,自然很快便安排了下去,不過虞致壬走後不久,虞氏便又來了人,聲稱奉老夫人之命,要將虞易接回侯府,並且言明虞瀾和虞康氏都已經被禁足。梅庚便明白為何虞致壬急三火四地要來將虞易丟出侯府,想必是老夫人回來將虞康氏母子給摁了下去,這才逼急了虞致壬。老夫人親自派人來接,虞易也不好推辭,這才離開王府。風溯南和陸執北也並未久留,可三人走後不久,便傳來通報——林盧到了。泫鶴堂內,梅庚瞧著粉彩瓷碗內剛喂了兩口的粥,隨即若無其事舀起一勺,對外淡淡道:“就說本王在忙,讓他等著。”他忙得很,小家夥這兩日好不容易能吃下去些東西,自然不能半途而廢。楚策對此無言以對,隻得安安靜靜地張口任由投喂。他這兩日終於感覺到了梅庚的不對勁,凡是有關於他的事,梅庚恨不得親力親為,甚至是要將他與外界隔絕開一般的霸道。這可不是個好兆頭,梅庚在試圖掌控他。仍舊是小半碗,楚策便伸出手,抵住了梅庚的手腕,示意他停下來。梅庚也不再勉強,伸手輕輕蹭了下小皇子的唇角,動作溫情脈脈,卻又不容拒絕。楚策有些懼意,當年梅庚將他囚禁時也是如此,完全將他控製起來,容不得絲毫反抗。聰慧絕倫的五殿下終於開始心慌,縱然能算計人心,算計天下,可梅庚永遠都是那個楚策怎麽都算計不透的人,又或是…他始終算計不了梅庚的感情。或是愛之深沉,或是…恨之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