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結底,仍舊愛他。如今一切都還沒有發生,梅庚便權作原諒那人的理由,可他知道,這更像是給自己的不爭氣尋個由頭。燈花搖曳,映滿室昏暗,男人緩緩闔目,輕聲:“不後悔。”“那您這是為何?”劉管家瞧著那隱匿在灰暗中的年輕王爺,因燭光昏暗之故,險些覺得此刻坐在那的,是個遲暮老人,渾身的蒼涼氣。梅庚唇邊扯出一絲苦笑,支著額喃喃:“隻是,不知該拿他怎麽辦。”是仇人,是愛人,梅庚自己都亂了套。片刻,劉管家低緩的嗓音響起,“王爺,有舍有得,您若能舍了此刻所有,帶五殿下遠走,這天下之大,還怕沒有容身之處?”“不。”梅庚不假思索地拒絕,麵色冷峻,“我早已舍了天涯海角,朝堂或是疆場便是梅氏的宿命。”梅氏英烈,世世代代守護著這片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的黎民百姓。是以掌權者那副德行,他梅氏仍舊血戰疆場,不僅是為了效忠,更是為了盡職。片刻,梅庚又煩躁地問道:“劉叔,你認為楚策會是明君嗎?”“不知。”劉管家搖了搖頭,“昏君明君都是後世評論,五殿下為人聰慧,也算仁善,若太平盛世之下,他必是一代明君。可楚國情勢如此,坐上皇位便是與大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楚國興盛他便是明君,楚國衰亡他便是昏君。”梅庚一愣,未料到劉管家竟將事情看得如此通透。如他所言,這盛世是君主之功績,而衰敗亦是君主之過錯。若百姓和樂安穩,自然稱讚上位者賢明,可若百姓民不聊生,他才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便會一味地責怪肩負著整個楚國的皇。這幾乎是亙古不變的規律,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劉管家揣著手,又道:“王爺,您若當真欲助五殿下爭儲,便該斷了那份念想才是。”他雖願意順水推舟幫梅庚一把,卻也瞧不透王爺這到底是要做什麽,斷袖斷到了天子身上。梅庚抿唇默然,移開視線望向躍動燭光,明滅燈花便映在眸中,暈開團熾熱的火光。“不。”他回絕得斬釘截鐵。劉管家板著的臉也浮現幾分詫異,甚至染上探究,他也不明白王爺為何對楚策用情至深,但還是頷首道:“那王爺究竟在此猶豫遲疑什麽?”…問得好,梅庚無力地再次扶住了額角,他雖不想放棄,但楚策似乎與前世不大相同,雖說可能與他今生態度不同有關,卻讓人覺得更捉摸不透。前世他隱忍下情意不曾表露分毫,始終在他身後做那個浴血疆場的將軍,而楚策也隻想坐上皇位,他仿佛不曾愛任何人,成為了無情卻合格的帝王。他們是君臣。而今生,楚策仿佛不再執著於登基奪位,那平和之下的淡然連梅庚也看不透。按照前世軌跡發展的東西更容易掌控些,而楚策仿佛就是兩世輪回中那個最大的意外。紅蠟凝在燭台,外麵已是白月高懸,夜幕沉沉。某一刻,梅庚倏爾想到楚策那句輕描淡寫的話——我知南國有情蠱,須得兩情相悅,心心相印之人,方可同時種入體內。兩情相悅,心心相印。男人驟然起身,薄唇緊抿,袖袍內的手略微發顫,遂毫不猶豫地出了門。一道身影快步繞過回廊,貴氣的紫袍籠上月色,梅庚大步流星地走近院子,泫鶴堂的臥房並未燃起蠟燭,沉鬱一片,唯月色流淌於璀璨星河間。吱呀。門被推開,頎長身影身覆月光駐足在門前,梅庚環顧四周,瞧見了站在窗欞前負手而立的少年,皎皎月光自窗灑入,映在少年的眸中,那雙澄澈的眼盈著星河燦爛。少年似有些驚訝,更多的卻是淡淡欣喜,輕聲道:“都解決好了?”見他如此平靜,梅庚緊攥起拳,眸光凶戾仿佛野獸,企圖借此來掩飾深藏蟄伏起的惶恐無措,他一字一頓:“南國情蠱,兩情相悅,楚策,你得給我一個解釋。”他更想要問,你是不是喜歡我?無數個午夜夢回都想問出的一句話,偏偏此刻難以啟唇,他們之間隔著天下人置喙的溝壑,隔著飄零亂世的天塹,隔著曾真切存在的、極其慘烈的兩世。可還是愛他,就是愛他,發了瘋著了魔地愛他。梅庚瞧見他心尖上的少年孤身駐足在月華下,笑而未語,一步步地向他走來,恍惚間,梅庚似是瞧見當年君臨天下的年輕帝王,踏著那條枯骨為石鮮血作土的路而來。——栽了。分明曾經疼到徹骨碎心,也願意為他這一絲回應而粉身碎骨。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梅庚心緒縹緲地想著,今生重來,一切都還有轉圜餘地。而後,柔軟指尖輕輕碰了碰他掩在袖袍內的指節,隨即輕輕握住,少年低語,沉靜而柔和。“如你所想。”他們像是兩支生了刺的花枝,小心翼翼避開自己身上的尖刺去靠近對方。第五十章 拉攏駱寬意料之外地知道了楚策的心思,梅庚仍然選擇睡書房,在未燃燭火的黑夜中思量許久。前世他坐懷不亂地當了次真君子,有些話說出口後便回不到最初,故此他忍了一輩子,即使年近不惑,身邊莫說知心人,連個侍妾都沒有,過了大半輩子自給自足的日子。兩人都對此心照不宣,恪守君臣之誼,隻是梅庚未料到,楚策竟也是喜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