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策沒應聲。梅庚知道方才確實嚇著了小孩,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哄慰,隻得將人抱在懷,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脊背,眸光深遠,忽然開口喚了一聲:“小策。”楚策脊背微僵,隻有梅庚會這麽叫他,親昵而又纏綿,每一個字繞過舌尖時都仿佛帶著熾燙的心尖血。算來,他大抵已有十多年沒聽見了。梅庚也許久未曾叫出這個懷有私心又極其親密的名字,自前世決意與楚策止乎禮,便始終恭恭敬敬地喚他“五殿下”,日後登基,便又改成了“陛下”,再然後便是直呼其名,每一次都恨不得將他剝皮拆骨般的咬牙切齒。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片刻,隨即,逼仄的馬車內響起男人一聲輕歎:“罷了,日後再說。”他將那句“別背叛我”生生地咽了回去。不必同他講,他定然是沒這個機會的。梅庚早已經不敢再賭,即使舍不得用那些手段來控製楚策,但他也絕不會再放任楚策成長到前世那般可以隨意拿捏他生死的地步。正兀自沉思,梅庚忽然感覺到手被一隻微涼清瘦的手掌握住,隨即,少年輕輕柔柔的聲音入了耳:“再,叫一聲吧……”片刻的沉默,男人嗓音低緩地輕輕喚了句:“小策。”“…嗯。”——有平國公府、太尉府及西平王府聯手施壓,始終偏向於太子卻未曾徹底投誠的虞致壬沒了轍,妻子兒子都下了大獄,探聽之下才知是駱寬的手筆,駱寬畢竟當了多年的官,又身居刑部要位,無奈之下虞致壬便上門去求見,誰知到了府門前卻被告知駱寬不在府中。思忖之下,虞致壬便猜測是駱寬刻意躲著他不見,便索性在人家府中等著,總算是在宵禁前等到了同西平王小酌回來的駱大人。“侯爺久等。”駱寬仍是一貫的不冷不熱,剛吩咐上茶,麵色不大好的虞致壬便道:“想必駱大人知道本侯此行目的。”駱寬了然頷首,又吩咐道:“下官明白,來人,將侯夫人帶出來隨侯爺回去。”原本還詫異於駱寬的好說話,聽到後半句話麵色便更難看了些,他皺起眉道:“駱大人,本侯此行是要將夫人與我兒一同帶回去。”駱寬沉吟片刻,麵色冷肅地回絕:“二少罪證確鑿,本朝鐵律不容徇私,侯爺還是帶令夫人回去吧。”不肯放人,也是要嚴辦的意思,虞致壬麵色驟然陰沉,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駱寬!你什麽意思?”駱大人琢磨自己這意思挺明白的了,他不悲不喜地淡淡道:“侯爺,殺人償命,下官職責所在。”兩廂僵持不下,虞致壬威逼利誘都用了個遍,奈何駱寬油鹽不進,就是不肯鬆口。永定侯府的老侯爺當年也是一員虎將,可惜虞致壬卻無心武藝,又被上麵那位借機削了兵權,如今的永定侯府可是大不如前,駱寬有恃無恐。折騰了足有半個時辰,虞致壬才黑著臉拂袖而去,摔門聲震天響。駱寬若有所思地瞧著慘遭泄憤的門,琢磨著若是壞了,修門的錢得讓西平王府出。他是清官,兩袖清風,窮得很。——虞致壬到底還是先將虞康氏給救了出來,得知兒子還身陷大牢,虞康氏早已沒了精致貴氣,發髻微亂,神情憔悴,上了年紀再經此折騰,原本美豔的臉也顯得枯槁,淚眼迷蒙地哭訴:“侯爺,你可得救救瀾兒啊,傷還沒好,怎麽受得了牢獄之苦啊!”“夫人放心。”虞致壬收斂了陰沉臉色,輕輕拍了拍虞康氏的手,切齒狠聲:“明日本侯便去拜訪太子殿下。”虞康氏這才噙著淚點了點頭,垂下頭去的刹那,原本楚楚可憐的神情驟然猙獰狠戾起來。虞易!一定是那個小畜生幹的!——永定侯府二少進了刑部大牢的消息當晚便走露風聲,浸淫官場多年的人精便有所察覺,駱寬一人怎會對永定侯府動手,背後想必是有旁人的授意,虞瀾行事張狂,但還不至於蠢到得罪自己得罪不起的人,近期唯一有所衝突的,可不就是西平王府那位煞星!自從這煞星還朝,永安城飯後閑談的話題便沒少過,哪一件大事都少不得這位!想起暴斃家中的林三少,再瞧瞧轉眼便進了刑部大牢的虞二少,眾位大人一時間人人自危,忙告誡自家小輩萬萬不要招惹這位年歲不大的西平王。在梅庚尚不知情時,他儼然已靠著桀驁凶名成了諸位大人威脅自家晚輩的有效手段。次日提審,證據確鑿之下,駱寬在刑部諸位大人驚恐的眼神下定了罪——秋後處斬。堂下的虞二少狼狽不堪,沒了往日的光鮮亮麗,虞瀾雖嬌狂,聽到這宣判時也徹底慌了神,狀若癲狂地狠狠嘶吼:“我爹是永定侯!我是永定侯世子!你們敢!你們敢!”“多謝大人!”“多謝大人為我等伸冤!”苦主們跪伏下去,夾帶痛快與悲戚的聲音將虞瀾的吼聲壓下。他的瘋狂在數位苦主哽咽的高聲謝恩下,也顯得無比可笑,仿佛一場染血的鬧劇。消息一經傳出,便又是幾家歡喜幾家憂,滿朝文武震驚不已,雖然早知駱寬的性格,但也未料到他竟如此雷厲風行地定了案,永定侯前腳剛進宮去哭訴,駱寬後腳便將整理好的卷宗規規矩矩地遞到了楚恒之眼前。鐵證如山,虞致壬也無話可說,仿佛瞬間蒼老了十年般地走出了皇宮。他知道,寵愛了多年的兒子再沒了翻身的可能。——宮殿富麗堂皇,進出宮女容貌姣好,身姿婀娜,殿內燃著香,沁人心脾。倚在小幾後的男人身著奢貴金袍,眼神難掩倨傲,似笑非笑地緩聲道:“侯爺,連父皇都允了駱寬判案,本宮可也插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