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溯南輕咳一聲,狐狸眼心虛地眯成條縫,支支吾吾起來:“這……這大過年的,咳,梅庚,我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趕路過來,你可不能飯都不給吃。”“你?快馬加鞭?”梅庚上下打量他兩眼,猛地一拍桌案,登時顯露當年陣前殺將的氣勢來,冷冷勾唇,“怕是一路乘輦安逸至此吧。”將門無虎子,但風溯南就是群虎裏那隻貓,雖說也學過幾年拳腳,功夫不賴,可他自小受寵,怎可能辛苦趕路。被戳破的風溯南蔫頭耷腦,總算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給交代清楚。他不喜官場,頗通經商之道,便在永安盤下幾間鋪子,朝南坊便是其一,他又盯上了南巷的生意,雖說是皮肉生意,也講究個你情我願,誰知自從開了那間醉香閣,初時借著平國公府的由頭,倒是不少人照顧生意,結果不久便出了事。接連數位朝廷官員在醉香閣內慘死,死得極其蹊蹺,並無致命傷,而是斷了手腳筋,割舌卸了下巴,頸上有個針孔大小的傷口,失血而死。前前後後死了五人,楚恒之氣得下令徹查,便查到了平國公府上,風溯南被他爹一記手刀劈暈,醒來時便已坐在馬車上出了城,馬車上隻有他兄長風承玉的一封親筆信,要他前往臨漳暫且由西平王庇護。梅庚聽得耳根發疼,臉色陰沉得駭人。這手段他極其熟悉,原以為今生不會再有,卻不想還是有人因此而死。第八十二章 酒後西平王前世他回永安不久,便有官員在家中被抽幹血而死,彼時懷疑此事同林書俞有關,便是因為死的都是與林相和林尚書政見不合之人,林子忱暴斃,林子川不成器,林尚書家便隻剩下個林書俞。但死在醉香坊的五人倒是有意思,其中兩人乃林相門生,另外三人同林子川交好。且兩年一次的科考,林書俞這個前世的狀元郎竟沒參加,便更耐人尋味。除了西夏,梅庚前世的死對頭還有林書俞這個王八蛋,彼時的楚策勢單力薄,戰敗歸來慘遭打壓的西平王府幫襯不上,林書俞便想著扶持他上位再心安理得做個權臣,他們二人自然互相容不得對方。除夕夜,梅庚修書一封,送至風月樓,同時收留了慘遭算計的風二少。風溯南是個能鬧騰的性子,很快便同能說會道又活潑的辛止混熟,兩人扯上方都校和秦少爺去院子裏放炮竹,原本還想帶上年紀最小的楚策,奈何五殿下畏寒,窩在軟榻上笑著裝聽不見。炮竹聲震天響,梅庚後倚軟塌攬著楚策,窗外冷夜寒星,月映新雪,華光熠熠,流淌出一片皎皎。此刻美好得不真實。嗅著少年發間清甜的淡淡梨香,輕輕落了個吻在烏黑的發上,梅庚輕輕歎道:“小策,我都不敢想。”楚策手裏捧著卷話本,正瞧著,聞聲微頓,遞去個疑惑眼神,“什麽?”“沒什麽。”梅庚將人擁得更緊,在他眼角落了幾個細碎輕柔的吻。不敢去想曾經,不敢回頭,不敢踏錯,生怕眼前一切才是夢境,醒來時又是那漂浮著血腥與烽火的前生,他孤身於城樓上,至親隔陰陽,所愛皆湮滅。外頭傳來風溯南的嚷嚷聲,聒噪得很,懷裏是溫軟的少年,他肖想多年卻不敢逾越半步的心上人。梅庚閉了閉眼,掩去鋪天蓋地的酸澀,緩緩道:“小策,我做了個夢。”楚策放下了話本,握住那隻節骨分明的手輕輕攥緊,溫聲:“什麽夢?”“是場噩夢。”梅庚目光深沉地凝視著,又仿佛是透過眼前少年溫和的眉眼,瞧見滔天的血色,“夢裏我殺了你,又站在城牆,萬箭穿心。”明燭光影搖曳,又仿佛是凝滯了片刻,少年的眸子澄亮,似寂夜中明澈的冷星,他沉默了片刻,又輕聲:“疼嗎?”梅庚沒料到,愣了片刻,又被少年沉沉地注視著,他問:“萬箭穿心,疼嗎?”他們對視著,視線交織出一片纏綿,少年明眸似流淌暖意,又攜幾分淡淡的痛色,梅庚全然未覺,以為自己嚇著了他,便搖了搖頭,“不疼。”楚策卻不語,執拗地伸手去摸他胸口,寸寸撫過。梅庚便坐不住了,伸手牽了那隻腕,笑意風流邪肆,輕佻低語:“做什麽呢?”楚策瞥他一眼,想抽回手,卻被那登徒子王爺攥得太緊,抽不得,便半真半假地怒斥了句:“放肆!”“嗯,我放肆。”梅庚尋著樂子似的逗著他,指腹蹭著手腕內側柔軟皮肉,笑意盈盈,“那五殿下打算如何處置本王?”對西平王束手無策,還談何處置,五殿下偃旗息鼓。門忽而被推開,風溯南一陣風似的刮進來,帶進飛雪,落地融出小片濕潤,他興衝衝地喚道:“梅庚,小殿下,出來看蓮火流泉!小爺花不少銀子從宮裏弄出來的!”梅庚無言,風溯南仿佛忘了自己是逃出來的,竟還帶了宮中的煙花來。煙火極美,楚策猶豫半晌,還是披上了雪白的狐裘同梅庚出了門,但也隻是站在簷下,梅庚堂而皇之地將少年攬在懷。蓮火流泉,以玉為蓮瓣,金線為脈絡,巧妙製成含苞欲放的蓮花,下有引線,燃之則蓮花怒綻,刹那湧出足有一丈的焰火,火樹銀花千光照,爍玉流金星如雨。此景美不勝收,奈何轉瞬即逝。辛止讚歎:“此乃人間絕景。”餘光不經意瞥見緊緊依偎在一處的西平王和五殿下,神情倏爾複雜,又是無聲輕歎,當是一對璧人,可惜,生在皇家。煙火盡,夜已深,幾人圍著桌子坐了一圈,風溯南同梅庚放肆慣了,自小的情分,不覺如何,秦皈也尚且算是從容,方都校和辛縣令倒是受寵若驚,他們為臣,本無資格同楚策同桌的。吃食仍舊精致,色香味美,出自西平王府的廚子之手。沒吃幾口,風溯南便拉著梅庚要喝酒,自然也捎上了秦皈和方韌,醇厚美酒不要錢似的灌,灌出了四個醉漢,梅庚和秦皈酒品極好,可風二少和方都校恨不得將房頂的瓦片都掀開。被勒令不準碰酒的楚策與滴酒不沾的辛大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起身往外走。披上狐裘,楚策佇立於簷下長廊,眉眼含笑地瞧著辛縣令,“大人數次欲言又止,可是有話想說?”果然逃不出他的眼,辛止輕歎,遂道:“臣確有幾句話想說,是關於您與王爺的。”楚策微怔,“大人是想勸阻?”“非是勸阻。”辛止搖了搖頭,“大楚不興男風,男子三妻四妾,且不論殿下與王爺是否願對方娶妻納妾,單單殿下乃是皇嗣,若有爭儲之心,與王爺之間,怕是——”“我都知道。”楚策斂下眼,掩飾眸底刹那的黯色,旋即輕聲道:“他不會娶妻生子,且隻要他有足夠的能力,即便是左右帝王意願,也並非沒可能,群臣想必也不敢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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