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的楚策,是否有不可言說的不得已?失神間,小孩扯著他的手晃了兩下,梅庚斂下眼,又在他眉心落了個吻,輕聲呢喃:“小策……”“不要怕。”梅庚把人摟緊了,目光複雜中又含柔情,歎了句,“即便是有不得已,你同我說,這條命便給你。”楚策輕輕搖了搖頭,“真有那一日的話,我想你活著。”片刻,他又添了句,“但不強求。”梅庚便笑了,“什麽不強求?”楚策認真道,“我想你好好活著,若是活不好,不如給我殉葬。”“……”梅庚啞然片刻,笑著說:“好,我給你殉葬。”日光映寒雪,金芒細碎,西平王環摟著少年,不著邊際地想著二十六年前的初見,又想著半年前的死別,他親手殺了楚策,用那樣殘忍的方式。可笑的是他現在竟隱隱覺著,或許楚策並非因忌憚他而下手。最後想留下的漪郎還是被送了回去,並且未歸還賣身契,縣尉大人送了西平王三個美人的消息也不脛而走,結果沒一個被留下,縣尉大人戰戰兢兢,又被辛縣令教訓了一個時辰,此後再無人敢往別院送活物。過了年仍是霜寒地凍,楚策的臉色愈發好起來,甚至還長了些肉,至少梅庚是瞧不出什麽早夭之象來。運河開挖勢必需要人手,西平王在臨漳附近廣征勞工,不曾強迫,以利誘之,下令各商戶集資,初時尚有不滿者,但因年前的水患,聽聞運河可長久解決水患之災,加之西平王權勢壓迫,不得不忍痛出錢。過了驚蟄便是春分時節,漳河解凍,運河動工。西平王與五殿下身先士卒,舍了錦袍同工匠勞工混跡在一處,因此不斷有勞工前來應招,開挖速度比起預料中還要快上不少。寸寸光陰逝,四季輪轉,又是一載。期間風承玉傳消息來,稱永安事了,風溯南不必再躲,故此在外避禍半年的風溯南便啟程回了永安,不久後梅庚便收到風月樓的情報——凶手不詳,似與洛陰教有關。此後便如石沉大海,再無消息。顯章十七年秋,寒露,運河動工一年半,已經完成大半,撐過了春汛秋汛,水患似有平定之勢,一時間西平王與五殿下的聲望水漲船高。偏偏此時永安一紙詔書傳了來——招西平王與五皇子還朝,且冊五皇子楚策為淮王,賜字澤淵,回宮後再行冊封禮。梅庚接著聖旨後冷笑不已,隻道是運河這塊肥肉不知被誰盯上,楚恒之又忌憚他與楚策,這才急著召回。前世可是冊楚策為太子時才賜了字,也不過是禮部隨意擬的,子賢二字。但聖旨已下,接受運河一事的工部尚書不日即到,梅庚不得不收拾行裝同楚策準備返程。西平王與淮王還朝,不再如當年離開那般無人問津,坊間有關於二人的傳聞極多,西平王以家產修建運河,為民造福,五殿下年幼聰慧,仁德賢明。二人去往臨漳路上不知拔除多少貪官汙吏,百姓的愚昧有時也並不是壞事,至少他們不在乎西平王和五皇子的目的,隻在意他們為百姓所做一切。自此,美名遠揚,戰敗還朝的西平王,受盡欺辱的五殿下,如蒙塵玉石,此刻綻出光輝萬丈。太子與洛王相互製衡的局麵似有波瀾,受百姓擁戴的淮王此時也被朝堂緊緊盯著,甚至前來迎西平王與淮王儀仗的,竟是四皇子洛王。儀仗隊浩浩蕩蕩地到了城外,梅庚與楚策分乘轎輦,楚策畢竟是嫡係皇室自當在前,待至城門前,洛王騎在馬上,朗聲笑道:“五弟,西平王,本王奉父皇之命迎你二人入城。”片刻,轎輦的簾子被一隻如玉的手輕輕撩起,裏頭走出個沉靜儒雅的少年。近乎兩年時間,楚策眉眼間的稚嫩退去不少,麵若冠玉,蕭蕭君子,未行冊封禮便仍穿著皇子錦袍,遠遠對著洛王一禮,“有勞四皇兄。”梅庚也隨後而出,身著雲水藍廣袖朝服,上繡銀蟒,發束玉冠,流蘇隨烏發垂於胸前,他棄了轎輦翻身上馬,披上玄墨色大氅,遙遙拱手:“有勞洛王殿下。”洛王笑得溫文,下令禁軍開路。回城聲勢浩大,沿路有百姓觀望,五殿下畏寒不肯出來騎馬,躲在轎輦中手捧暖爐,故此百姓隻瞧見了俊美無雙的西平王,不知擾了多少少女心。還朝自當入宮覲見,再見楚恒之時,梅庚稍有驚訝,這老皇帝竟枯瘦許多,眼底泛著烏青似許久不曾安穩入睡,顯得極為陰沉。不到兩年而已。而他自己仿佛全然未覺,在文武百官麵前說幾句場麵話便散了朝,卻又單獨將梅庚留了下來。西平王暗自歎息,斂了情緒。又是一場密談,如他離開永安前的那次,但顯然這次楚恒之頗有怒意。還不到撕破臉的時候。梅庚早已思忖再三,規規矩矩地行禮參拜,楚恒之問運河一事,他便推到早已寫好的折子上。虛與委蛇幾句,楚恒之又問楚策是怎麽回事,為何因一個運河如此受百姓擁戴,梅庚便裝糊塗,說:“臣惶恐,不知陛下聖意。”直至梅庚離宮,楚恒之也沒問出什麽,當即下令,將剛回宮的淮王召來!第八十五章 我見不得他娶妻梅庚先帶著秦皈回王府見了蘇婧,王太妃雙眸含淚,連連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在外凶戾狠辣的西平王跪在地上,結結實實地磕了個頭,他雖非養在蘇婧身側,可畢竟血濃於水,兒行千裏,母日夜憂心。陪蘇婧說了半天的話,待她去歇著,梅庚才苦笑著問秦皈,“你說我可是不孝?”秦皈猶豫片刻,搖了搖頭,“平民百姓也需賺錢養家,那些個商戶走貨一走便是數月,都是一樣的人,王爺是為百姓謀福,怎會不孝。”他說完,便見梅庚麵色古怪地瞧著他,說了句:“沒想到……你還挺會說話。”秦皈微頓,“多謝?”“不必客氣。”梅庚斂下神色,旋即道:“去歇著吧,叫劉管家來見我。”秦皈點了點頭,出去後不久,劉管家便到,同梅庚說起永安這兩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