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庚沉默片刻,“他隻是不願見人,還不至掩麵。”虞易斂袖,不緊不慢地輕聲:“他說得沒錯,運河一事,你與五殿下得了民心,太子一黨不會善罷甘休。”“無妨,不是還有洛王殿下。”梅庚笑意中蟄伏陰狠厲色,又覆了層霜雪似的冷,旋即問道:“侯府安生了?”虞易牽唇綻出抹笑,似自黑暗中開出的妖冶之花,緩聲道:“父親纏綿病榻,虞康氏照顧著,自然安生。”他說得平淡,可虞康氏怕是恨透了虞致壬,怎會盡心照料,這偏執的深情總歸是得了報應。梅庚心知肚明,不便多問,好友重聚便未再談公事,無非閑談幾句續舊,談西北苦寒埋忠骨,談大漠孤煙桀驁魂,談江湖蒼茫張狂客,談山河表裏少年臣。是少年意氣,是鮮衣怒馬,是亂世流離。分明未飲酒,卻更勝豪飲千杯,聊著聊著,陸執北忽而問了句:“梅庚,你真打算就和五殿下這樣下去?”梅庚頓了頓,他想上輩子加這輩子,與楚策之間,愛恨摻雜了二十六年,羈絆至久,深入骨血,哪裏又是想放便能放手的。“不然?”梅庚笑了笑,“我見不得他娶妻,也對旁人無意。”“滿永安敢揚言不準皇子娶妻的,怕是隻你西平王一人。”虞易也歎了口氣,又失笑著說了句,“什麽孽緣。”梅庚未答話,卻在心裏暗暗道,那可當真是孽緣,他殺了楚策的妻子兒女,剝了他的皮眼睜睜見他掙紮而死,最後萬念俱灰踏上城牆前,他換上的那身白衣,不知是在為誰祭奠。是為早已死在時光中的梅庚和楚策,是為無數條因他而死的性命。風溯南低聲嚷嚷著,“我覺著挺好,人家兩情相悅,就該白頭到老。”“你懂個什麽?”陸執北怒其不爭,一巴掌拍他頭頂,又哭笑不得地揶揄了聲,“整日泡在煙花之地,還好意思提兩情相悅?”風溯南極不服氣地怒瞪,反駁了回去:“你懂個什麽!青樓裏多的是癡人,同那些官宦之女比起來,不知多麽幹淨忠貞。”陸執北這下無話可說。陸執北和虞易原是因西平王與五殿下這段孽緣而擔憂,反倒是被風溯南打岔給胡鬧著揭了過去。風溯南暗地裏向梅庚眨了眨眼,西平王便明白了這小子是故意的。第八十六章 別無所求,我要楚策運河雖未竣工,但西平王與五殿下之仁義辛勞早已美名遠揚,永安朝堂可謂有人歡喜有人憂。但次日,便有彈劾西平王私扣賑災銀的折子遞上去,早朝便因此事再度吵得不可開交,禦史台幾位大人長篇闊論地上奏西平王目無君王,私扣因貪汙案搜出的銀錢用於運河。待他們說完,西平王方才慢條斯理地上前道了句:“臣惶恐,賑災銀原就是為臨漳水患而撥,既有官員克扣,臣尋出再用於建造運河有何不可?”“那也該先送入永安清點後才可動用!”有人怒斥反駁。梅庚輕笑,“事出從權。”“西平王所言有理啊……”“臣附議。”“那這也不合規矩!”又是七嘴八舌的吵鬧,沒過多久楚恒之便麵露不耐,當即金口玉言——命西平王禁足三日反省,就此揭過。懲戒不輕不重,卻讓朝臣們心思各異,一時間麵麵相覷,竟沒了話。梅庚斂目接了聖旨,心裏冷笑不已,戶部給的那幾兩銀子還不夠挖個水溝,楚恒之心知肚明追查下去也是他麵上無光,禁足三日也好堵了那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嘴。更讓眾人心思微妙的,是初次上早朝的淮王殿下隻字未言,數次欲言又止,又膽怯懦弱地沒敢出聲。遂原以為五殿下會參與爭儲的諸位大人,在那溫和無害的少年身上看見了四個字——難堪大用。——同禁足詔書一同到西平王府的,還有大楚天子的賞賜,特恩準梅庚於永安過了年再趕赴西北邊境。泫鶴堂,本該在宮中的淮王殿下倚在軟塌上,笑意盈盈地道:“冊封禮定在下月初三,屆時淮王府應當也能修繕好,我便可搬離宮中。”“嗯。”正在禁足中的西平王麵帶笑意走過去,俯身吻了吻那光潔溫熱的額心,兩年來他們早已習慣這樣淺嚐即止的親昵。楚策都不免震驚,梅庚比他年長五歲,甚至是該娶妻的年紀,許多次他都能感覺到,抱著自己的男人隱晦而又壓抑的渴望,但至今他們的親昵也僅限於擁抱與啄吻,沒有一次真正的接吻。楚策已經長大了不少,是該有通房丫鬟的年紀,少年蠢蠢欲動的欲望滋生,單獨與梅庚相處時總是忍不住紅了耳尖。西平王自然曉得心上人的克製和羞澀,又輕輕剮蹭了下柔軟的側頰,溫聲笑道:“想住淮王府,還是西平王府?”“……明知故問。”淮王殿下白了他一眼,落在西平王眼裏,無端的風情萬種。梅庚半眯起眼,坐在少年身側把人撈進懷裏,有一下沒一下地隔衣輕撫著柔韌腰身。淮王殿下因這突如其來的親昵慌了神,伸手扶住了男人的肩,小聲喚了句:“梅庚?”回應則是耳畔一聲低低緩緩的笑:“小策長大了。”楚策臉一紅,卻不曾掙紮推拒,反倒柔順地往男人懷裏蹭了蹭,像隻撒嬌的小動物。梅庚卻沒了動作,似乎是在猶豫著,思忖他想要做的事情是否有可行性,一雙眼上上下下地打量懷裏的小家夥,眉心緊蹙。而後又捏了兩把少年清瘦的腰身,悠長地歎了口氣:“小策……”帶著些許不甘和壓抑。淮王殿下沉默了片刻,忽而伸手開始推搡掙紮,嘴裏嘀咕著:“你少撩撥我,快放開!”西平王哭笑不得,把人摟緊了反問,“到底誰撩撥誰?”兩人對視了半晌,又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似有若無的纏綿曖昧徹底煙消雲散,淮王殿下又窩回了男人懷裏,攥著他腰間的佩玉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