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乍暖還寒,鴻雁歸北。運河竣工,還未待慶賀,西北便傳來戰報,稱西夏進犯,永安朝堂文臣武將吵了個天翻地覆,無非是主戰主和,文臣引經據典,武將氣得爆粗,楚恒之一時覺著都有道理,沒了主意。洛王黨竭力主和,望派使臣前往西夏議和,無人反對,便敲定此事,派了樞密院樞密使閆道明出使西夏。彼時西夏正被大楚與部族聯手壓製,無處泄火時,上杆子和談的使臣剛進西夏邊境,連女王薑瑾的麵還沒見著,腦袋便搬了家,拋屍於金烏嶺,實乃挑釁。六月初,烈日焚火,西北烽煙四起。奏折未至永安,西北便起狼煙,西平王率軍與西夏交兵,待永安收到消息時,大軍已攻破金烏嶺。當年西北軍慘敗之地,梅庚率軍祭天擺宴,三兩黃酒,敬徘徊此地大楚英魂,引魂幡,招魂旗,迎故人,歸鄉。朝堂頓時又起風波,洛王黨痛斥西平王目無天子,膽敢私自同西北開戰,奈何朝堂之上早已多出不少青年才俊,隻說西夏欺人太甚,使臣已死,難不成要西平王大開城門束手就擒?向來平和溫潤的淮王殿下此時上奏,西北一戰,避無可避,當戰則戰。武將擁護之餘,以虞易駱寬為首的文臣也附議,洛王黨理虧,尋不出反駁理由來,恰恰此時,西北的第二封戰報到了。西北軍大破敵軍,奪回金州。酷暑之際,征戰辛苦,梅庚身披甲胄身先士卒,戰場之上狠戾冷漠宛若一把淩厲刀刃,而非一個人,長槍掃過之處,盡是赤染。憋屈數年的西北將領及官員揚眉吐氣,開戰所需糧草皆是自西北而來,並未向朝廷索要一粒米,因當年敗仗而羞愧的官員們總算能在百姓麵前直起腰,讚一句西平王驍勇。士氣高昂,正是乘勝追擊之時,西夏薑戎親赴任陣前,城門不開,也不迎戰,隻將城中百姓推上城牆丟了下去,生生摔了個粉身碎骨,高聲喝道:“退兵十裏,楚軍敢進一裏,便在此地殺城中百人,”城中,皆是中原子民,大楚百姓。第九十九章 金州大捷梅庚算是明白,為何前世楚策寧願活埋將士,毀了梅氏,也要保下西夏侵占的十三州。他率軍在城下,分明就在城門下,一道命令便可攻城,偏偏那人便如飛花似的落了下來,濺在地上,迸射的血肉鮮豔奪目。攻城二字便卡在了喉間。葛楚麵上帶了個猙獰的青銅色麵具,握韁繩的手顫抖著,壓抑著怒火般自牙縫間擠出句怒斥:“畜生!”“這群王八蛋。”齊修咬牙切齒,扣在腰間刀柄上的手青筋畢露,卻遲遲難以抽刀,他將目光投向麵沉如水的西平王,沉聲問道:“王爺,打不打?”幾乎所有人都在瞧著手持銀槍的西平王,無數條性命,無數道眼神,如千斤巨石壓在男人肩頭。梅庚怔怔地望著城牆下的血色,相距太遠,他其實瞧不真切,但他知道,他走進了和當年楚策一樣的困局。狂風卷起燥熱,天際烏壓壓的蒙了層雲,整片天地都顯得灰暗。良久,年輕的將領神色漠然,下了令:“退兵十裏。”轉身的刹那,梅庚俊美眉眼內凝聚起極盡陰鷙冷漠的寒意,如無邊永夜中綻出的陰戾血色。淮王府收到消息比戰報要早上幾日,原本厚厚一疊盡是瑣碎身邊事的密信,驟然成了薄薄一封,楚策便察覺不對,待瞧見西北戰況,向來溫潤如玉的眉眼在柳長訣錯愕的神情中陰沉下去。這也並非是死局,隻看誰的心更狠。楚策當年深陷局中,臨淵一腳,進無可進,退無可退,如今局中人換成了梅庚。仍是當年的局。孤月懸於天際,清輝冷寂蕭條。鏤花窗欞透著燭光,檀木案,一盤棋,紛亂棋子儼然是一副死局,少年枯坐案前,望著棋盤出神。如何破局?西北黃沙陣前,軍帳中燭火通明。玄袍青年佇立沙盤前,戰局凝滯,其實不過一個抉擇,是要城,還是要人?梅庚緩緩闔眸,袖內雙拳攥得骨節泛白。如何破局?曾深陷此局中最終慘烈收場的兩人,重新被納入那盤死局之中,鋪天蓋地的壓抑湧來,便如同溺水之人,苦苦掙紮,卻不知是在上浮或是下沉。整整三日,永安的淮王殿下不曾踏出淮王府,金州外的西平王也不曾踏出軍帳半步。永安,淮王府。楚策神色憔悴,怔怔地望著那盤棋,幾近瘋魔。居高處者,除卻榮華富貴與滔天權勢外,還有無可逃避的責任,如戲子無異,連哭笑都由不得自己。白衣青年斂袖落座在他對麵,柳長訣掃了眼那棋局,清冷悅耳的聲音隨之響起:“你是在愁這個,還是在愁金州?”楚策眨了眨酸澀的眼,笑意泛苦,“在想金州對峙。”柳長訣微蹙了眉,“當早下決斷,若西夏以此為要挾,莫非還要一座座城池地讓出去?”楚策默不作聲,他自然是曉得的,可陣前的梅庚又如何不知?他甚至有些絕望。當年西夏使臣入楚,他便要梅庚殺了薑戎這個禍害,到底還是留了今日的禍患。梅庚出征時,他本以為梅庚會如願戰死沙場,而他亦可作為大楚天子,走得體麵。偏因薑戎一個奸計,若不殺梅氏滿門與梅氏驅使西北軍,便要屠殺所占城池內的中原百姓,逼得他走投無路,與梅庚反目,連死都那般難堪。他並非是什麽無畏無懼之人,怎會不怕?怎會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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