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不已。那是他從小護到大的心上人,一心為民,雄才大略,實不該落到前世那般淒慘下場。梅庚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他何嚐不是傷小策至深的那個人?誰料楚策隻是笑應一聲:“那你可要幫我報仇,一個都不能放過。”梅庚對上那雙熠熠生輝的雙眸,眼中疼惜萬千,沉聲道:“好。”——因林書俞要回樞密院,楚洛便隻能獨身回府禁足三日,卻在人潮熙攘的街頭被攔住去路,平民打扮的刺客驀然竄出,口口聲聲稱是洛陰教徒,大楚皇室縱情享樂,皇帝昏聵,皇子不仁,欲殺洛王以震昏君。楚洛的護衛與暗衛同那些所謂教眾混戰,西平王府的暗衛順水摸魚,衝著楚洛下了幾回黑手,而後趁亂便逃。人潮湧動間楚洛根本不知是誰動的手,轉眼身上便多了數道傷口,還中了弩箭,甚至有人一腳踹他腿彎,生生斷了一條腿。“放肆!本王乃當朝親王,還不快扶……啊!”淒慘不已的洛王倒在街上,狼狽不堪,私下逃竄的百姓慌亂之中,在大楚尊貴的洛王殿下身上還留了幾個腳印。洛王何曾受過此等侮辱,喊得聲嘶力竭,傷重又氣急,便暈了過去。在護城軍趕到之前,動手的洛陰教徒早已不見蹤影,被留下的也已然斷氣,無從查起。青天白日,大庭廣眾,此事想瞞也無從瞞起,倒是成了飯後閑餘的笑談——前日剛汙蔑幼弟,瞧,這不是遭報應了?此事一出,朝堂之上又起風波。西平王上奏,大楚境內邪教洛陰,散布謠言汙蔑皇室,動搖民心意圖謀反,而後洛王殿下便被邪教教徒打成重傷,朝野震驚,楚皇震怒,怒斥邪教膽大包天,當即令刑部查,禦史台及督察院輔佐,必要嚴查。夜幕沉冷,洛王府中。床榻被連在木榫上的帷幔層層掩住,其內傳出洛王森冷且帶怒意的嘶啞低吼:“給本王查,把那些個教眾千刀萬剮!”“是。”帷幔外的林書俞麵沉如水,暗暗咬牙。什麽邪教,這分明是西平王府幹的好事。可如今矛頭指向洛陰教,刑部正大刀闊斧地查,自古邪教也與巫蠱厭勝之術一般,若是他多說半句,隻怕都有被列為同黨之嫌!第一百一十一章 最溫柔之人永安繁華,街邊酒肆,以酒會友之人,大多豪爽,湊上幾桌喝酒暖身,談天說地。“哎,你們可聽說了?那洛陰邪教大罵皇帝昏庸,膽子夠大。”粗狂漢子手裏端著碗酒,壓低了嗓音道:“要說這也沒錯,咱們那位啊,嘿,聽說在宮裏建了個什麽明月樓,專用來養美人享樂的。”一旁的黑瘦男人嗤笑:“人家在皇宮吃穿不愁,打仗了就征兵,沒錢了就收稅,聽說之前送給西夏那些城池裏的中原人,過得連最低賤的奴才都不如,朝廷可好,不聞不問,要不是這回西平王爭氣,說不定日後咱們也是那個下場。”稍微瘦小些的男子忙道:“莫說了莫說了,這話都敢說,你們不要命了?!要說那邪教也夠邪門,聽說前兩天東街抓了好幾個,我去看了一眼,嘿,都是不要命的,說什麽死了也能輪回複活,還能成神,你們說真的假的?”黑瘦男人鄙夷道:“沒聽說死了還能做神仙的,讓你死一次去做神仙,你去不去?”“不去不去。”瘦小些的布衣男子搖了搖頭,“好死不如賴活著呢,誰知道他們說的真假,白白搭上一條命不值得,我婆娘還在家等我呢,走了走了。”說著將殘酒飲盡,在哄笑聲中逃也似的離開。站在櫃台內的酒肆老板扒拉著算盤,嘴角彎起個不易察覺的弧度,吩咐夥計看著,自己優哉遊哉地到了後院,將寫著“一切順利”的字條裝進竹筒,將牆角處一塊青磚抽出,轉而將竹筒推入。從得知洛陰教起,梅庚便算計著借朝廷的手掀邪教的底,秦皈用重傷換回了證據,自該妥善利用,而林書俞穩如泰山,仿佛有恃無恐,便更讓梅庚確定——林書俞在朝中的勢力或許比他所知要強。捏著線人送回的消息,梅庚靠在院中凋零的桂樹下兀自沉思,餘香寡淡,枯黃桂花飄落在肩頭,似夜幕將近時的黯淡星子。“在想什麽?”溫潤清朗的聲音從廊下傳來,那身著素衣的溫潤青年緩步而來,玉簪挽發,眸裏是三月的陽春白雪,江南的碧水煙波。梅庚歎了口氣,順手將那消息以內力粉碎,隨即將走近的人撈入懷,輕輕吻了下臉頰,卻對楚策先前的問題避而不答,“天涼了,多穿些。”環擁著小家夥微涼的身軀,卻未料他低聲笑了笑,道了句:“有你呢。”人形暖爐梅庚忍不住又歎了口氣,“你啊。”拿媳婦沒有半點辦法。片刻,懷裏的小家夥又低聲道:“我剛剛去瞧了秦皈,他好些了,說不定過兩日便會醒過來。”梅庚僵硬了片刻,一時竟答不上話來。是了,小策那樣聰慧通透的人,怎會瞧不出他勉強壓抑著的沉痛。脖頸勾上來一條手臂,另一邊受了傷,便扯著他的衣擺。臉頰觸感柔軟,是一個吻,隨即溫潤似軟玉的聲音響在耳畔:“我無法代替你身邊的任何人,但我必會永伴你身側,梅庚,我們還不能停下。”他們是沒資格止步的人,注定在血海屍山中沉浮不定,亂世飄零久,回頭無路。梅庚閉了閉眼,啞聲苦笑:“我都知道。”西夏暫且平定,卻並未徹底收服,不過是緩兵之計,還有南國與北地兩個禍患,甚至林書俞這個禍害也不曾根除,大楚朝堂上仍有不顧百姓疾苦隻知貪圖享樂的臣子。天災戰亂,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梅庚曾見千裏之地,樹皮草根皆用來飽腹;曾見城中百姓,因饑餓而吞食泥土;曾見人變為野獸,被逼到易子而食,吃人烹骨。梅庚自認並非仁善之輩,卻不甘江山如此,百姓如此,談不上雄心偉略,不過是……求個心安。樹下兩人相擁,風過吹落殘花簌簌,肖似嫋嫋雲煙。梅庚恍惚良久,方才輕聲低語:“小策,我也是人,肉體凡胎,是個凡人。”會心痛難當,會萬念俱灰,會狀似癲狂,普普通通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