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不當戶不對,但陸家認了這個女婿,那書生姓白,叫子青。北風吹散枝頭積雪,落了滿地蕭條淒惻,積雲蔽月,萬家燈火時。已過子時,有人瞧向西平王府大門,暗衛拉開門,瞧見外頭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那小廝神色惶惶,隻道:“小人是太尉府小廝,我家大公子吩咐我來見西平王有要事稟告,煩勞通報。”陸大公子與西平王自小的情分,守門的下人當即將人請入,匆忙入了府,失禮地叩響了西平王的門。篤篤篤。“王爺,出事了。”片刻,身上虛披了件墨色外袍的男人拉開門,神色清明,“何事?”那小廝麵色青白,撲通一聲跪地:“小人是陸太尉府的小廝,太尉府出了大事了。”“怎麽回事?”梅庚一怔,神色驟然沉冷下去。“今日婉貴妃為洛王.選王妃,四小姐也收到請帖赴約,結果宮門落鑰後也不曾回府。”小廝頓了頓,抽噎著道,“我家太尉大人進宮要人,結果也不曾回來,方才宮裏派了人來,說是我家大人意圖刺殺聖上,將大人下了獄!大公子派小人前來通稟,求王爺救救我家大人和四小姐。”他話音落下,另一道身影出現在西平王身側,裹著狐裘的青年烏發披散,麵色極冷,問道:“陸太尉被下獄,那四小姐身在何處,報信的宮人不曾提及?”小廝愣了一下,搖了搖頭,“不曾。”談話間,梅庚思索無果,當即吩咐道:“去找劉管家,查清陸太尉此刻身在何處,再查查今日宮中發生了什麽。”“是。”下人也知事態緊急,小跑著去尋劉管家。梅庚望向遠處蒙蒙夜色,寂滅灰暗映入眼眸,閃爍著沉鬱冷色。“陸四小姐……”楚策忽而輕聲,卻又頓住,沒說下去。梅庚沉吟片刻,說:“陸伯父並非衝動之人,楚恒之也不會無緣無故開罪當朝太尉。”兩人沉默下來。——故此,應是陸四小姐在宮中出了事。層山疊巒被夜色吞沒,如蠶食人心的黑暗,將至羲和漫天時,朝堂上數位舉足輕重的大人匆匆進宮,跪在太和殿前懇請楚皇放了陸太尉。與此同時,楚皇的貼身太監宣讀聖旨,其意大抵是陸柏言父女意圖謀害天子,已先後畏罪自盡,屍首丟棄於亂葬崗。兩朝老臣,五代忠良。——便落得如此下場。數位大人怔住,隨即先後響起數道歎息,無人應聲,跪在地的幾位老臣搖搖晃晃地起身,拂袖而去。梅庚先是愣了片刻,淩厲而俊美的眉眼間似濃墨重彩般地抹上陰鷙,若是此時手中有把劍,他想割了那老太監的脖子,再去擰下楚恒之的腦袋。又是半晌,去而複返的太監稱陛下因陸太尉一事心痛不已,患疾臥榻,免一日早朝。“梅庚。”一道溫聲響在耳畔,身邊跪著的青年拉著他的手臂,眉目平靜道:“我們也回去吧。”梅庚深深望了眼那金碧輝煌的太和殿,勾起唇冷聲一笑。——真惡心。轉身的刹那,恰好碰上了林書俞與楚洛同行,視線相交,梅庚瞧見了林書俞眼底的興味,又像是得意,仿佛一隻與同類鬥得你死我活的雞,高高揚起驕傲的頭顱,沒心沒肺地炫耀自己那扭曲的勝利。楚洛也似笑非笑地瞧來一眼,又施施然地轉身回去。梅庚薄唇緊抿,下頜繃出淩厲線條,低低地嗬了一聲,牽起楚策上了馬車,吩咐道:“去太尉府。”太尉府已然掛上了素縞,擺上靈堂,卻是蕭條不已。風晉在太和殿跪了半晌,是風溯南攙扶著下了馬車,瞧見靈堂便伏地慟哭不止。梅庚站在門外,瞧見靈堂內跪著的素衣青年,背影若劍,直挺挺地跪著,還伸手扶了把風晉,聲音嘶啞地說道:“風伯父,切莫如此,父親見了必然傷心。”風晉哭著笑出了聲,雙手掩麵,啞聲道:“梅家那個老匹夫去了,好歹是戰死沙場,他這老東西,怎的這般不堪?”陸執北沒應聲,片刻後,又輕聲道:“下人回稟,已尋到了昨日拋於亂葬崗的新屍,仵作驗明是父親與四妹,應當快送回來了。”他實在平靜,在一眾哭泣聲中,格格不入,像個外人。但回過頭時,梅庚才瞧見,昔年俊俏不凡的陸家大公子,一夜之間憔悴不堪,雙眼內盡是蛛網似的紅絲,與他視線相對,甚至還勾起唇露出個勉強而又難看的笑來,輕聲道:“梅庚,小殿下,你們來了。”梅庚嗯了一聲,帶著楚策進了門,還未開口,門外慌慌張張地進來了婦人打扮的女子,眉目與陸執北有三分相像,小腹微凸儼然身懷有孕,瞧見這滿室的素縞,紅著眼眶跪倒在地,哭聲哀慟至極。隨之而入的丫鬟也紅了眼眶,小聲道:“夫人,夫人莫要如此,還懷著身子呢,為您腹中的孩子想想啊。”那女子是陸府大小姐,陸清麟。她猛地抓了弟弟的袖袍,咬牙切齒地問:“父親和四妹死得蹊蹺,你可有查?”陸執北斂了眉眼,冷聲道:“查了,長姐放心,小弟,必會給長姐與母親一個交代。”“好,好,長姐信你。”陸清麟連連頷首,腿間便已暈開了血色,刺目的紅,她低目瞧了眼,再抬頭已是麵無表情,隻道了句:“長姐,要和離。”陸執北愣了片刻,應了聲好。陸清麟終是綻開了抹淒豔的笑。太尉府落魄,長姐奔喪,那在兵部任職的姐夫不曾現身,陸執北便已經猜到了。大小姐剛被轉到偏堂,陸太尉與陸四小姐的屍首便被抬了回來,陸家大公子掀開白布一瞧,是七零八落的屍塊。父親的頭顱還算完整,唇是絳紫色,七竅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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