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千鹹走下台階,看著成王:“老六,起來吧,快點將容與世子妃帶回去養傷。”商千貞感激道:“多謝皇兄體恤。”王妃招呼女眷背起冉清穀。成王副將連忙走過去扶起商容與。商容與借著成王副將的手站了起來,才站起,整個人就體力不支要摔下去。成王見狀,下了兩個台階,微蹲下,拍了拍寬厚的肩膀,示意要背商容與。副將哪敢讓成王背,連忙說:“王爺,讓末將來吧。”成王:“沒事,本王來。”商容與將手搭在成王背上,被成王拉上背,背著往宮外走去。成王每走一步,腳下就有幾滴血滴落,一直順著台階往下。商容與忽然發現,他父親的脊背沒有小時候那麽直了,被發冠固定的發髻裏青絲霜雪夾雜……可他的步子依然那麽穩,重若千鈞,像是怕把他顛疼似的。商容與趴在他老子的背上,聲若蚊呐:“駕”成王步子一頓。他這個逆子兩三歲便鬧著要騎馬。給他製作一個木馬,他不要,偏偏要騎真的馬兒。那些小馬駒一個塞一個野,他怎麽敢讓兩三歲的孩童騎在馬上?後來他跪在地上,讓商容與騎在他背上。商容與這才不鬧了,興高采烈的喊著拉著他的衣服煞有介事的喊著“駕”。父子兩這樣玩,能玩一下午。==冉清穀鼻尖全是草木熏香味,那味道不濃,淡淡的,是商容與身上的味道。但這淡淡的味道漸漸的被血腥鐵鏽味掩蓋。他置身冰冷的煉獄中,他看到他爹娘滿身鮮血傷痕披枷帶鎖靠在斑駁的牢獄牆壁上。他哥哥看著從巴掌大的天窗流瀉進來的光,光裏全是灰塵,空氣裏彌漫著潮濕、腐爛、鮮血的味道,牆角的老鼠吱吱唧唧爭搶著那唯一一處幹的草垛。這裏的人身上千瘡百孔,臉上全是灰白的死亡色彩。沒有人來救他們,昔日恭維巴結他們的人,全在落井下石,他父兄的好友同窗,皆了無音訊,他掰著指頭數日子,他不知道自己第幾日會身首異處……等待死亡的感覺太糟糕了,人人都知道沒希望,卻等不來那一個痛快,甚至他的叔叔伯伯受不了這樣死亡的煎熬,在獄中撞牆自殺了。看著獄卒拖走了屍體,所有人盯著那血跡無動於衷,連滴眼淚都不曾落下,因為大家都知道,不久之後,會在黃泉碧落重逢。在冬季最嚴寒那日,傳來斬首的消息。他爹終於動容了,淚眼婆娑問著他:“穀兒,怕嗎?”他回答:“不怕。”他爹扯著唇笑了,須臾,久經沙場風刀霜劍都不曾讓他吭一聲的男人哽咽如孩提,喃喃說:“是我連累了你,是我連累了你們,如果有來世,不要再做我的兒子。我一直希望你跟你哥成為棟梁,希望你們建功立業,對你們苛責有加,如果能重來一次,我希望你們跟其他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的長大,是爹對不起你們……你才十二啊……”再後來,他看到了漫天的大雪。雪紛紛揚揚下著,京都外滿是枯藤荒木的山上,正在進行了一場慘無人道的屠殺。不,應該是虐殺。所有的人都不是一擊斃命,他們被那些士兵活活折磨而死,他們被那些人當成要被屠殺的牛羊,圈著地兒,以宰殺為樂。他看著二皇子騎著高頭大馬與尹鍾睥睨著整個山崗,他們是如此的冷漠……他耳畔都是慘無人道的哀嚎聲與哈哈大笑的取樂聲,那些人挑斷了他的手腳筋脈讓他在地上爬,爬一步就敲斷他一根骨頭,不爬就敲斷兩根。他哥為了護著他,被那些活活打斷脊梁……在他哥哥死之前,他還將他護在身底下。再後來,所有的人都死了。整個山坡歸於寧靜,大雪紛紛揚揚下滿了整個山崗,將這些無人斂屍的人蓋住,隻有野狗在雪地裏刨著人肉吃。也許是他哥將他護在身下,用那僅有的在人世間最後的一點溫度暖著他,因此他不曾被大雪凍死,又被野狗刨到了傷處,他疼得反射性的動了動微弱的手指。血紅的畫麵一轉,他看到了自己殺了人。他殺了多少人,就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了。自從白毓與桃子降服了北城的匪寇,他就很快與匪寇達成協議,建立起了合作關係。他記得參與那場屠殺的每一個人,五百多個。他也記得每個人的臉。他自幼便過目不忘。在他與那些流匪走寇達成協議後,他就利用這些匪寇讓那些劊子手以當初對他家人的手段死去。打斷他哥哥脊梁的,他也打斷那人的脊梁,一根根的敲斷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