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燕隱打了個嗬欠,心想,哄大魔頭睡覺還是個體力活。他離開臥房,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又命萬仞宮弟子牢牢守著小院,無論是隔壁的潘仕候也好,武林盟主也好,或者其餘要來拜訪的武林門派,除非火已經燒到了屁股上,否則一律打發回去。萬仞宮弟子齊聲領命:“是!”倒也沒覺得聽祝二公子的吩咐有什麽不妥,順理成章極了。此時天已經蒙蒙發亮。祝燕隱沒睡多久,中午就醒了。祝小穗一邊替他更衣,一邊道:“江神醫忙碌一整夜,直到現在還在潘錦華房中待著。院裏院外都是武林盟的人,不過倒是沒誰吵鬧,都在那站著等,趙少主也在。”“厲宮主呢?”“萬仞宮的人沒出小院,厲宮主像是還沒起床。”祝燕隱一聽,立刻就來了興趣,畢竟魔頭常有,賴床的大魔頭不常有,走過路過,不能錯過。“我去看看。”祝小穗再度人間迷惑,沒起床為什麽要去看?然而祝二公子已經像風一樣刮走了,連一片影子都沒有留下。厲隨正靠在床上調息。祝燕隱將門推開一個小縫隙,小心翼翼地探頭進來看。厲隨還穿著黑色寢衣,係帶鬆散,露出大半胸膛,神情慵懶,就把他自己搞得很浪蕩迷人,不像殺人如麻的魔頭了,像魔頭身邊的妖姬。祝燕隱很有禮數:“我能進來嗎?”厲隨提醒:“你已經進來了。”祝燕隱:“……沒有,我隻進來了一半。”而剩下的一半,就是端莊矜持有禮數的江南公子和迫不及待搞流氓的區別,所以還是要區分清楚的。厲隨笑著問:“怎麽不多休息一陣?”祝燕隱光明正大踏進屋,順手關上門:“想著你的傷,也睡不著,怎麽樣了?”“沒事。”厲隨靠回床頭,衣裳往下滑得更多。祝燕隱麵不改色地替他拉好衣襟:“沒事就好。”沒事就把衣服穿好。厲隨看著自己腕上的繃帶:“其餘人知道我被咬傷的事嗎?”“不知道,我沒讓往外說。”祝燕隱道,“你我自然是相信江神醫的,他既然說了咬傷無妨,就一定不會有事。但其餘人卻未必,再加上人多口雜,保不準會傳成什麽樣,不如保密。”厲隨點頭:“好。”祝燕隱摸了摸床單,又問:“昨晚睡得好嗎?你若覺得床還不夠軟,待路過下一處大城時,我再讓章叔去買一些被褥棉絮。”厲隨其實是不怎麽喜歡睡軟床的,但此時靠在這雪白柔軟的棉花窩中,竟然也靠出了幾分舒適安逸,可見江南調調確實催人懶散,與那些詩一樣,都能讓人不想再過問世事,隻願沉溺溫柔鄉。祝燕隱沒有提潘仕候,厲隨也沒提,但架不住隔壁幺蛾子實在多,兩人一頓午飯還沒吃完,天蛛堂的弟子就又跑來,說自家少爺不行了。祝燕隱打開門:“不行了是什麽意思?”“就是,就是,江神醫說醒不過來了。”天蛛堂弟子道,“就算醒來,也隻能癡癡傻傻。”祝燕隱回頭看了一眼,見厲隨仍坐在桌邊,沒有要過去看的意思,便對那弟子道:“知道了,厲宮主有傷在身,還在調息,你先回去吧。”潘仕候的悲聲幾乎能穿透牆。祝燕隱將門“咣”一聲關嚴,坐回厲隨身邊:“昨晚我看江神醫的表情,就猜到或許會是這麽個結果,不過好歹命保住了。”“你覺得潘錦華身上的毒,是怎麽來的?”“江神醫說了不是咬的,那就很有可能同張參一樣,是毒水泡出來的。”祝燕隱道,“若潘錦華被人強迫綁去練功,潘仕候不可能不說,怕是早就哭著喊著來找你了。現在既然言辭閃爍,還編了個被張參咬住脖頸拖出城的謊言,那恰能說明潘錦華不是被綁走的。”換言之,自願的。潘錦華攤上這麽一個既溺愛又瘋魔的倒黴爹,從小被打壓教育,內心八成早已扭曲,不說打贏厲隨,就算隻為在江湖上闖出名頭,估摸也會很願意試一試邪門歪道。每一個練邪功的人在被吞噬之前,都會覺得自己有能力控製住心神,就如賭桌上輸紅眼的賭徒,永遠覺得自己下一把就能翻本。至於最後的下場是什麽,隻有局外人才最清楚。至於潘仕候是在兒子入魔之後才知情,還是根本就親手促成了這一切,不好說。“或許是前者吧。”厲隨喝了一口燕窩粥,“潘仕候再望子成龍,也不至於放任他跟著張參的後路走。我猜他是在潘錦華即將入魔的邊緣,才覺察出了異常,又不敢同我說真相,隻好編出假裝自己是受害者的謊言。”祝燕隱問:“甜不甜?”厲隨看了眼調羹:“甜。”祝燕隱也從他碗中分走一勺,嗯,是挺甜。兩人吃完午飯,又休息了一陣,方才準備去看看隔壁的狀況。結果推門就見江勝臨正靠在院中樹下,一臉疲憊伸手揉著太陽穴。“江神醫。”祝燕隱上前扶住他,“你怎麽還沒歇著。”“剛被放出來。”江勝臨坐在石凳上,“我也算見過不少病人了,這潘仕候放在父母裏也算奇葩,不問兒子能不能醒來,隻問醒來之後還能不能習文習武,直到現在還在哭,我勸你們還是別去了。”“真醒不來了?”“能將命保住就算不錯,虧你昨晚及時將他抓回來,否則再多一個時辰,怕都隻有死路。不過話說回來,根據潘仕候的反應,他估計覺得這半死不活的兒子,和死了的兒子並無太大區別。”祝燕隱撇嘴,什麽爹。“那我先回去睡了。”江勝臨打嗬欠,“你們最好也別去觸黴頭,他現在瘋瘋癲癲的,正看誰都不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