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淵黑著臉低著頭嗬斥了眾人,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雖是大冷天,他仍光著膀子,背了個大包袱,赤著腳,穿條破單褲,胸膛上還沾了點糞,一身臭烘烘的味道,嘴唇凍得發紫。段幹卓眼直勾勾地看著他,搓著手咧著嘴笑,一個勁兒地直說:“可尋見你了,怎麽跑來這了?這半年來可叫我好找,你不知道我跑了多少地方……我想你了。”說著往他跟前走了兩步就要拉他的手。湛淵捂著鼻後退了兩步,看手下都退下了,才冷聲道:“你來這裏做什麽?回去!”段幹卓低頭聞了聞自己身上,抽搭了抽搭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是有些臭。你那群手下拿糞潑我,真是狗眼看人低,我剛在冰水裏洗了洗沒洗幹淨。不過你也別難為他們了,他們不知道你是我娘子,我們不同他們一般計較。”又往褲子上擦了擦手,喜道:“我來尋你回家啊。你長高了些,比我高這麽許多了,就是有些瘦了。無妨,我好好給你補補就補回來了,我把小花也帶來了,哼哧哧!”小花一聽到召喚,不知道從哪裏嗖地躥了過來,一個勁兒地拱湛淵的腿。“去去去,一邊去。”段幹卓忙把它扒拉到一邊,傻嗬嗬地賠笑,“它見你也高興……本來它都挺肥了,在路上又瘦了,但也能吃,一會兒就宰了它給你補補。還有咱家裏兩隻老母雞,我也一塊帶過來了,但路上死了,其中一個肚子裏還有好幾個雞子,怪可惜的。還有呢,”段幹卓說著忙把背上的包袱拿下來,獻寶似的塞他懷裏,“快打開瞧瞧。”湛淵垂眸打開,見裏麵是各種點心小吃,還有些小孩子玩的小玩意兒,不下幾十種。段幹卓往手上哈著氣,語氣低了低,“點心是昨晚現給你做的,那些小玩意兒是我路上一路搜羅的。小籠包,是不是……我又做錯了什麽你才走的?我……我給你賠個不是,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啊?給我個改錯的機會嘛。”湛淵閉了閉眼,暗自咬牙,一把把包袱裏的東西抖落地上,用腳碾了,寒聲道:“你若還想活命就快回去,別再找我了。”段幹卓急得想伸手拉他,還是沒敢碰他,“我知道的,你離開我後投奔了元守懷是不是?你聽我說,就算他能給你榮華富貴又怎麽樣?他是想拉你擔那謀逆的千古罪名啊。趁大錯未鑄,你快跟我回家吧,我雖然沒錢沒勢……但我照樣能給你做出山珍海味來,把你侍奉得舒舒服服的,讓你跟在這侯王府一樣好不好?”湛淵冷笑一聲,“是嗎?可你能陪我多久?”段幹卓剛想說話,聽到一低沉沙啞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怎麽,來貴客了?”段幹卓手一抖,一股冷汗爬遍全身。打死他也忘不了這聲音,當初他在毒窟裏差點餓死之際,就聽到過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曾說:“別讓他死了。”於是段幹卓活到了現在。段幹卓不敢回頭,冷汗一股接一股的爬滿了赤裸的背。湛淵也是一驚,回過神來後忙擋在了段幹卓身前,“義父,您身體還未好怎麽出來了?這人不過就是個江湖術士,想騙個官位,孩兒這就打發他走。”段幹卓這才猛地驚醒過來,想錯不了,這人……這人定是湛淵!一把使勁抓住了湛淵的手拉著就往外走,低聲:“快走!他是湛淵……”剛走了兩步,聽到元守懷又喚道:“淵兒,你站住。這位貴客,你想將我兒拉去哪裏?”段幹卓呆了一呆,鬆了手,迷惑地扭頭打量著湛淵,“他叫你什麽?”湛淵霎時似覺天地晃動,險些站不穩,白著臉緩了一緩,急衝元守懷道:“義父快些回房休息,孩兒去去就來。”說著拉著段幹卓就想走。“淵兒,怎麽,連為父的話都不聽了嗎?”元守懷彎腰連咳了幾聲。湛淵一急,忙丟開段幹卓的手上前扶住他,“義父莫氣,孩兒不敢。”段幹卓急急地喘了幾口氣,另一隻手摸了摸湛淵剛抓過的手腕,上麵還似殘存了點熱乎氣。段幹卓終於鼓起勇氣抬頭看了那人一眼,不過是個鶴發童顏的瘦老頭,薄唇黃臉,下巴上留撮山羊胡,眼睛黑亮,但段幹卓還是瞧得一陣氣短。待看到站在湛淵和元守懷身後的人時,段幹卓心頭又是一震,慌亂地低下了頭。那人隻淡淡瞟了他一眼便看向了他處。千頭萬緒這才撕扯開來,扯出了一肚子的肮髒與算計,看得人寒了心腸。段幹卓嘴角一笑,原來……原來竟是這般……師父罵得對,自己當真是世上無可救藥的憨貨。元守懷咳夠了,鷹爪似的苦手抓著湛淵的手腕道:“這位先生是誰?怎麽看著眼熟?”湛淵咬了咬唇,“他是……”段幹卓隻覺心中一片荒涼,嘴角淺笑,拖長了調子,“在下是湛淵的師父,今日來帶他離開。”湛淵見他已知實情,料他定是恨毒了自己,心不由得一陣緊縮,跟針紮似的疼。湛淵臉色白了又紫,半晌才吐出話來,“他叫夷希微,孩兒出門曆練時認了他作師父。”元守懷點點頭,眼珠一轉盡泄精明,“既是淵兒的師父,老夫定要好好招待,還請先生小住幾日,他日可共謀大事。”“不了。”段幹卓繃緊了嘴角,上前握住了湛淵的手,“我們這就離開。”“夷先生說的哪裏的玩笑話?這是我兒,先生憑什麽就要帶走?”段幹卓一瞟眼,冷笑一聲,“他本是我徒兒,被你拐走七載,這賬我們又該如何算?”元守懷哈哈一笑,“原來是段幹先生,老夫沒看走眼。劍聖這裝扮真是不同常人啊,是老夫怠慢了。淵兒,既然你師父尋你來了,你便隨他回去吧。”湛淵一驚,知他是惱自己謊稱已殺了段幹卓。大事將成,眼看自己有望奪回帝位了,萬不可在此時與他撕破臉皮,隻得先想法子穩住他。稍一思量,湛淵便甩開段幹卓的手,裝作慌張的樣子跪倒在地,“義父!孩兒不走,他不是我師父,是義父將孩兒養大的,孩兒隻認一個義父。”段幹卓渾身發抖,也不知是凍的還是氣的,沉聲道:“你起來,誰教你這般作踐自己的?!起來隨我走。”湛淵仍虔誠地跪在元守懷腳下不動,額間冷汗直冒。他知道元守懷這關不好過,更知道此刻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殺了段幹卓表忠心,可他哪裏下的去手……段幹卓拉他拉不動,恨得丟開了手,轉了身想走可又實在放心不下他。元守懷轉了轉手裏的佛珠,笑了,“淵兒,我看段幹先生護徒情深,舍不下你。不妨這樣吧,你去勸勸段幹先生,請他助我們共謀大事,他日老夫自不會虧待了段幹先生。”湛淵一喜,知他這話的意思是今日不會要段幹卓的命了,忙跪著挪到他腳下,仰頭懇切道:“先生,我也……也甚是思念先生……懇請先生留下來小住幾日。”段幹卓眼前一陣陣發暈,萬想不到他竟是這般無節之人,暗道自己果真是不配收徒兒的,教不出個好來。又想若他執意不肯走,二人今日怕是都走不了,事到如今隻能先留下來,想法子慢慢規勸他。於是閉眼咬牙道:“罷了。”元守懷喜得撫掌大笑,“淵兒快起來,先替我好好安頓段幹先生。祁明,你吩咐下去,我晚上要設宴好好款待段幹先生。”元守懷身後的人微點頭,淡瞟了段幹卓一眼退去。湛淵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段幹卓身旁,“先生,隨我來。”段幹卓不做聲,麵無表情地隨他走,待走到無人處一把抓過他的胳膊牢牢地壓到了他脖子上,審度著他咬牙道:“你才是湛淵。”“是。”湛淵垂了垂眸。段幹卓咯咯笑了兩聲,“當年你害了我便跟了元守懷,更將我關進那……那地獄似的地方折磨,誅馭門的人也都追隨了你……你們早有反心,這些年更是指使誅馭門殘害忠良,搞得朝堂民間人人不安!是與不是?!”湛淵握緊了拳頭,知道可以編個謊話糊弄這個大傻子,但脫口而出的卻是個“是”,或許是知道就算認了他也不會怎麽著自己吧。段幹卓半晌後果然鬆開了手,捏了捏泛紅的眼眶道:“好……好。你也……也隻是為了解身上的蠱毒,我對你的情誼是真的,也是心甘情願給你解毒。我不怨你,隻求你今日能同我走。”湛淵沒料到他真能說出不怨自己的話來,一陣恍惚後想,這個人從此刻起是自己的了。湛淵抓過他的手來抓牢了,想自己以後都不棄他了,等奪回帝位,自己就想法子醫他的病,既然自己醫得好,他肯定也能醫得好。醫好了,就與他共享這萬裏江山……雖然自己害過他,但也是他害自己在先,就當抵消了吧,從此隻對他好。這七年來,湛淵心裏隻想要一樣東西,如今又多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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