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守懷後退了幾步,又羞又怕,躲帷帳裏大聲道:“來人!來人!殺了他!”湛淵還在呆愣,段幹卓已經踉蹌著一把推開他撲到了床前,一手抓著劍身,一手死死扯了元守懷的脖子,嘶吼道:“我要殺了你!”段幹卓抓劍的手攥破了,劍卻是落不下去。殺個人便是這麽難嗎?段幹卓痛苦的想,師父說的對,自己就是個膽小鬼,連這麽個該殺的人自己都下不去手,活該落今天這番下場!殺了他!殺了他!大不了,殺了他,再拿自己的命償了吧。這樣想著,段幹卓眼中殺機頓起,平生第一次有了要殺生的念頭,可惜沒能如願完成壯舉,手腕被湛淵抓住了。湛淵痛苦的閉了眼,不忍看他。“我知道的,是他,是他從小就逼迫你……”段幹卓粗喘著氣喃喃道,“你放手,我殺了他替你雪恨,這個惡人我來做,你放手。”湛淵低著頭不語。元守懷冷汗直冒,咽了幾口唾沫鎮定了些,哀求道:“淵兒快救我,這些年為父待你可不薄呀……段幹先生,我雖從你那搶了他,但一直替你好好待他,不曾怠慢半分,這些年更是尋盡了良醫給他醫治啊……如今你來尋他,隻管將他帶走就是,老夫不阻攔了……”段幹卓一時心裏又生了不忍,是啊,無論如何說,若不是這個人,小籠包哪裏活得到現在?若殺了他……段幹卓想得頭痛欲裂。看出段幹卓有了鬆動,又見有湛淵攔著,元守懷看準了時機,一溜煙兒的手腳並用爬下了床,躲進了剛剛湧進來的侍衛身後,躲著腳撕著嗓子吼:“快!拿下拿下他!給我剁爛了他!”湛淵萬想不到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顧不得想他是如何逃出來的,隻知道保全他的唯一一條路就是同元守懷決裂……那自己這些年的所受的屈辱和折磨就都白費了……他值嗎?段幹卓半個身子一軟,一隻血手輕放到了他肩上,“小籠包,算我求你,同我走吧。”不!他不值。湛淵咬了咬牙,一閃身子避開他的手從床上下來,“義父,這人交給我處置吧,我一定能拷問出無歸劍裏的秘密,到時候再殺他也不遲。”段幹卓伸著手側著耳朵聽清了他的話,放下了手,也沒很傷心,反正他的好徒兒一向不聽師命。元守懷如何看不穿他對段幹卓的心思,隻是忌憚他與段幹卓武功俱高,怕一時拿他們不下,略一思量道:“淵兒,為父想還是斬草除根的好,你殺他師妹,他日後怎能……”“閉嘴!”湛淵嘶吼一聲,驚恐著回頭看向段幹卓。段幹卓一抬頭,天靈蓋似斧鑿般的疼,茫茫然看向了元守懷,一隻手撐在床沿上,使勁眯著眼探了探頭,“你說什麽?”元守懷攔下了祁明等人,摸了摸胡須,“淵兒,還不動手?還想我說出你是如何掐死言敏將她拋屍崖下激流的嗎?他師妹就死在他家門口他卻不知,可歎啊!”湛淵恨得眼通紅,隻想活吃了他!卻猛地被段幹卓從背後掀倒在地。段幹卓一手狠掐著他半邊臉,一邊把一隻耳朵湊到了他耳邊,用極低的聲音抖著說:“是不是……真的?”湛淵咬緊了牙不說話,若不認,元守懷日後饒不了他,可若認了……“說啊……”段幹卓用氣聲絲絲吐出這兩個字,似是再也等不得,拿起那把劍一把插進了湛淵右肩上,牙縫裏嘶吼道:“說啊!”湛淵疼得重重的哼了一聲,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卻見他滿臉的猙獰與恨意。這滿滿的殺意是對著自己嗎?湛淵覺得肩上的疼都漫進了心裏,自己害他五年生不如死也未說過一句怨恨的話,為了她……竟要殺自己嗎?在他心裏,他與她究竟誰重?段幹卓,你說過心裏隻有我一個的,你是堂堂一代大俠,不能騙人。湛淵手抓住了那把劍,賭氣笑道:“是又如何?!阿卓舍得殺我嗎?”段幹卓一低身,咬在了他脖子上。湛淵拚了死命忍著,沒有叫出聲。段幹卓喝了他兩口血,慢慢從他身上爬了起來,拔出了那把劍。湛淵捂著肩膀悶哼一聲,心裏卻有些喜,想自己已受了他一劍了,他該不計較了,這件事就這樣過了吧。現在該想想如何護他周全了,卻冷不防的聽到頭頂淡淡飄來一句話,“拔劍。今日你死或我亡。”湛淵怔住了。湛淵爬起身,茫然無措的看了看周圍的人,想讓他們跟自己說說這人剛說出了什麽傻話來,卻覺胸前一疼,不由得後退兩步,胸前已是一道大口子。再看他的劍身上還滴著血,自己的血。湛淵咬牙,還要再說,段幹卓卻踉蹌著身子拿劍往自己要害處襲來,使得都是些一招致命的招式。因他行動不便,湛淵才慌張避開,一看他的眼神裏滿是恨意與殺意,與剛看元守懷時別無二致。湛淵心頭也不由得湧上了濃濃恨意,怎麽?現在在他眼中自己與元守懷一樣了嗎?他為了自己想殺元守懷,卻為了言敏想殺自己,自己與言敏比就什麽都不如嗎?思及此,湛淵一把抄起地上的佩劍連連向段幹卓回擊,簡單幾下就逼得段幹卓跌倒在地,一劍穿透他的右手腕狠狠插進了地裏。段幹卓捂著胳膊痛苦的哀嚎,脖子上青筋直冒。湛淵冷笑一聲,一腳狠狠踢在他胸膛上,見他口吐出幾口血來也毫不憐惜。一瞬間湛淵想的是隻廢他一隻手哪裏夠?這種心不在自己這裏的人總得手腳全都廢了才讓人安心!半是為了解恨半是為了做給元守懷看,湛淵腳踩在他臉上碾了碾,嗤笑道:“先生,你可別怨我,想想當初你對我做的那些事,言姑娘是替你還債了,要怨就怨自己吧!”湛淵說完,看他費力地眯著眼胳膊在地上亂擺卻掙脫不開,又猛然看到了那些別人欺侮他留在他身上的汙濁,恨氣泄盡了隻剩了心疼和難言的委屈。淚差點流下來,恨不能現在就殺了元守懷,可是又隻能勸告自己忍耐。不由心道:阿卓,你也忍忍,日後你便知道我的苦心了,將來我一定替你報仇,再好好償還你。湛淵不忍看他,從他臉上拿開了腳,直起身衝元守懷道:“義父,這人……”話未說完,見段幹卓左手一把拔了右手腕上的劍,血一下子噴濺到了自己臉上。段幹卓以左手撐地,竟又搖晃著站了起來。湛淵震驚下哪裏舍得再傷他,隻好拿起他丟在一旁的劍虛虛指了他,心中一個勁兒的哀求,阿卓,別動了。再信我一次,我一定護你周全。段幹卓一步一搖晃地向他走,左手拖著的劍不停的抖,擦在地上一陣沙沙聲。湛淵不由得後退了一步,劍指他厲聲喝道:“站住!”話音剛落,卻見那身影猛地撲了過來,一下子將自己撲倒在地。湛淵瞪大眼呆愣了一晌,手上似乎淋上了濃稠而冰冷的東西。一扭頭,不小心碰了他的臉頰,蹭了半臉的血跡和汗漬。湛淵微張著嘴急喘了幾口粗氣,突然覺得世間一切都瞬間了無意義了。什麽兵權,什麽天下,有了又怎麽樣?沒有也無妨……原來不論什麽,與他一比,都算不得什麽了……隻有一個他結結實實的紮在自己的心裏。自己哪裏是隻對他動了幾分情啊,此刻自己才看清,一顆心早就毫不保留的給了他,自己連人帶心都是他的了。他值得……值得自己拋了一切跟他走……明白得遲了嗎?湛淵無聲的大裂了裂嘴,似哭非哭,不知怎的忽開心的笑了出來,溫煦的笑道:“阿卓,我想好了,現在就跟你回家。起來,回家了。”“我欠你……什麽債?記性不好……忘了……”段幹卓整張臉貼在了地上,有些喘不動氣。那粘稠的東西順著手腕流到了自己赤裸的胸膛上,湛淵有些握不住那粘滑的劍柄了。湛淵說不清此刻的感受,隻覺心慌,似全身的血都湧進了心裏,慌得快炸了。“阿卓……你釀的酒好了嗎?我見你在樹洞裏偷偷藏了幾壇,回去後給我嚐嚐好不好?你想釀就釀吧,我不再攔你了,我們一塊釀幾大缸……”“我欠你……什麽?”段幹卓喘息著哀求道,“求你……我死個明白……”湛淵使勁撐著眼,哆嗦著摸了摸他的後背,摸到了那穿透他胸膛的劍身,那隻胳膊不由得箍緊了他,“你怎麽能忘?你欠了我很多……當年救我回宮的路上,你給我和元一人買了碗綠豆湯……我那碗裏……我親眼瞧見你把冰蠱毒下了進去,當時我傻,以為你放的是好東西,就喜滋滋地喝了……剛回到宮毒就發了……”湛淵看了看自己摸過他後背的手,血……都是血……是誰的血?聽著身上的人喘息聲越來越弱,湛淵哽著聲急促道:“還有,你聯合元,將我挾持出宮,害我有家不能歸,顛沛流離在外,受這些年的蠱毒折磨……都是你害的!你害的!你還我!阿卓……你還我,我要你拿後半生來還,我要日日你,要你日日給我做好吃的來還……走……你起來,咱倆現在就回家好不好?你帶我走……”段幹卓這才明白過來為何當年帶他逃出宮後他未同自己說過一句話,還當他是傷心難過,原來……原來打那時起他便誤會了,便恨毒了自己……段幹卓抬不起頭,隻費力的抬起左手摸了摸他的臉,“是有那樁事……原來你還記得……我還當你忘了,還想騙你同我好……對不住……這就把命還你……”“我不要!”湛淵淒厲的哀叫一聲,破了嗓音,聲音又尖又沙,活像是哭喪的瘋婆子,“誰稀罕你的命?!隻要你帶我走,帶我走我就再也不恨你了……帶我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