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情正喝著水,停了停,眨了下眼睛,表示他知道了。“走的時候好像還挺不高興的,還跟我說什麽,咋說來著?”陸忘遙想了想“他那套話太正經了,我給你學一下大概意思,你別上火。”顧情看了看他,點點頭。陸忘遙咽了口唾沫,道“他讓你以後別給他送東西了,他很忙,沒時間理你,也不會要。”顧情忽的一下苦笑。“你也太直接了。”陸忘遙聳聳肩“長痛不如短痛,情兄,算了吧。”顧情重新躺下,翻了個身,“我是幹什麽的?”他忽然問。“商人唄。”陸忘遙答。顧情側過身看著陸忘遙,“所以我不會做虧本的買賣,我已經把注下出去了,現在收手就虧了。”說罷,顧情闔上了眼睛,沒和陸忘遙說明白,隻是自己暗暗下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或許要以某種形式再當一次侯爺了。他剛接受乘風侯已死,自己家破人亡的事實時,就決定過再也不踏入仕途半步,而如今卻顫顫巍巍的想邁出半隻腳。當日大火燒了顧府,自己是叛將的兒子,乘風侯曾經告訴他,“鐵骨錚錚,當為國為民。”可是他自己卻在邊塞舉旗謀反,那好像一根刺紮在了小顧情的心裏,被背叛的不隻是國家,更是他最原始的信仰。乘風侯是當年出了名的美男子,作戰時也是著名的一身銀甲,長發高高束起,生來就是一副紈絝子弟的麵容,那臉龐與當今的顧情別無兩樣,如果顧情的娘在這裏,一定會想起乘風侯當年的樣子,唯一不同的是,乘風侯臉上的桀驁不馴在顧情的臉上消失的一幹二淨,偌大的商界,但凡與顧情有過交道的,都讚他是位禮數周到,溫潤如玉的貴公子。乘風侯喜歡仰著頭,放聲的笑。顧情卻時常低著頭,謙卑而收斂。外人的目光不具備多麽強勁的穿透力,眾人所見的乘風侯和顧情,是完全兩樣的人。尚未見過世界全貌的顧情,乘風侯是他與大千世界唯一的橋梁,乘風侯四處征戰,鐵騎當歌,走過漫天飛雪也走過煙花柳綠,給當時身在月渚侯府的小顧情,講盡天下。更遠之前,小顧情問乘風侯“打仗與我和娘,你選一個。”乘風侯摸摸他的腦袋,笑道“別跟個小姑娘一樣,選什麽選。”說著便穿戴好銀甲,離開顧府,小顧情站在顧府的大門前,生氣的朝他喊“你根本就不負責任!”乘風侯聽聞停下腳步,下馬來,蹲在顧情麵前,顧情看著他,氣的眼淚打眼圈,這種回家住不上兩天,甚至飯都沒吃上,轉頭就去打仗的事數不勝數。“小子,大丈夫頂天立地,我的責任,第一不負國家,第二不負你娘。我得讓天下太平,才能保證你娘有銀子花,有安穩日子過,懂不懂?”乘風侯背對著太陽,日光在他身上打出一圈耀眼的光,銀甲耀眼,小顧情眯起了眼睛。“至於你,你也是男人,誰對你負責啊!”乘風侯說完站起來哈哈大笑,好像嘲弄了小顧情一番很有成就感。然後把又低下頭問顧情,“十歲了吧。”小顧情點點頭。乘風侯略帶神秘的問他“怎麽樣,想不想跟爹上戰場玩兒玩兒。”“娘說戰場上都是血和死人,我不去。”顧情向後退。“廢物,瀟瀟英雄血,有何所畏?”乘風侯道“要麽跟我走,爹帶你去保家衛國,要麽就跟你娘在家吃奶!”“誰吃奶!”小顧情被說的耳根子一紅,跟著乘風侯,氣衝衝的上了路。那是他第一次上戰場,雖然一直遠遠的在軍營裏躲著,但是看見卻胳膊斷腿的殘疾傷員回來的時候,還是受了平生最大的震撼,心裏一直想著乘風侯對他說的“瀟瀟英雄血,有何所畏?”才強忍住胃裏的不適。顧情原以為乘風侯貪戀戰場,直到那時他才發現,戰場殘酷,花前月下易,保家衛國難,而乘風侯的選擇是第一不負國,第二不忘卿。一戰將息,夜晚,乘風侯隨便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對沒緩過勁的小顧情笑道“你怕不怕?”“不怕。”小顧情說。“撒謊。”乘風侯在他後腦勺拍了一下,“跟你爹還嘴硬,戰場弱肉強食,弱者就該怕。”小顧情低下了頭,良久,乘風侯又問他“想不想爹教你兩招?”往後幾年的歲月裏,乘風侯的銀甲,一直都是小顧情注目的方向,直到他謀反被殺,自己的母親也在那一次大火中與自己徹底失去了聯係,顧情被詹星若救出來時,已經是截然一身了,曾經視為信仰的那副銀甲,也隨著乘風侯灰飛煙滅再沒見過。顧情恨,恨乘風侯騙他。所以他不想流露出任何一絲與乘風侯相似的地方,但乘風侯曾交給他的東西,早就化成了他的骨頭和肉,他不知道乘風侯哪一句是對的,那一句是錯的,乘風侯把一切都辜負了,他什麽都沒做到。那日顧情的玉佩被詹星若拿走,一個人迷茫的跑了出去。顧情十二歲生日的當天,正和乘風侯一起在戰場上,晚上乘風侯回來,才想起來好像是小顧情的生日,沒什麽好送的,就把玉佩掰了兩半,分給顧情,還找活著的兄弟過來,一起給顧情小小慶祝了一下。“別嫌棄啊,我告訴你,這是當年皇上賜給我的,就你這慫樣一輩子都拿不著。”乘風侯笑著,端起了酒。而顧情也從沒意識到,在眾多同齡孩子中想找到他,玉佩就是最關鍵的點,詹星若把它拿走的那一刻,顧情好像和乘風侯徹底斷了聯係。俗話說,哀大莫過於心死,顧情當時就是那個感覺。顧情跑出去之後,遇見了當時恰好沒在家的小仆人,小仆人甚至沒有名字,因為在他們一家中排行老三,乘風侯就順口叫他“三兒”,三兒的個頭跟顧情差不多,歲數比顧情大一點,可能是因為營養跟不上,發育的不像他本來的年齡。三兒出去買菜,一回來的時候顧府已經在一片大火裏了,他跟著官兵的腳步找到了顧情被關著的地方,正苦於沒有辦法,就見到一臉驚恐的顧情被踢了出來,於是他就拽著顧情,順著自己常抓野兔子的樹林瘋狂的逃跑。當時已經入了夜色,身後的腳步聲卻越來越清晰,顧情知道,這些人一定還不想放過他,三兒也漸漸明白了,因為顧情的手越來越重。“少爺,衣服給我!”三兒停下來,“我替您引開他們,你躲起來,等人走遠了再跑!”說著就身手解開顧情的衣服,“不行!我爹說過,”話到一半,顧情又想起了那讓他戰栗的事實。於是顧情就在一個被大樹掩蓋的深溝中躲過了殺手的追擊,但卻親眼看著跟自己一起長大的同伴,披著自己的衣服,當了替死鬼,血滲進了土地,顧情就那樣,在什麽都看不見的黑夜裏一直掙紮到天亮。第二天他流落街頭,被一個老人看見,那人目光仿佛釘在他身上一般,“你從哪來?”那老人走過去,彎下腰低身問他,顧情再沒力氣逃跑了,隻能睜大了眼睛等著命運的審判,老人從袖子裏摸出一個饅頭遞給顧情,顧情沒接,隻是看著他。“跟我來吧,吃飽了我再把事情原委說給你聽。”老人拄著手杖,十分慈祥的對顧情說。“我,我不是……”顧情還沒說完,老人突然笑了笑,“你與懷風小時候一樣。”他摸摸顧情的頭,叫出乘風侯的字。“我乃當朝太傅,當今聖上和太子,都是老朽的學生,跟我來吧,沒人會再傷害你了。”第9章 商道遭停,風聲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