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屬實快要被江曉寒這幅時不時就要騷包一下的性子搞得麻木了。溫婆婆一家本是溫府的家奴,名喚盈香。許是這世間千人一麵,所以故事都差不太離。溫婆婆年輕時是溫家老太奶奶身邊的貼身大丫鬟,後來因與溫家太太較好,不願給溫醉的爹做通房,所以求了老太奶奶將她許到了外頭的溫泉莊子上,配了個管事的嫁了。後來好巧不巧,溫婆婆與溫家太太前後腳誕下孩兒,但溫婆婆許是福薄,長子胎裏不足,不過三個月便因病夭折了。溫家老太太聽說了這事兒,於心不忍,所以將溫婆婆喚回溫府,做了溫醉的奶娘。溫婆婆的兒子名喚馮磊,算起年歲來倒是與溫貴妃相仿,若是至今還活著,該有個三十七八歲。想找到馮磊曾經跑船的船老板並不是什麽難事。今日天氣雖然陰沉,早起還下了些小雨,但碼頭處依舊熙熙攘攘,貨郎腳夫往來不絕,幾條商船泊在水中,身著綢緞長衫的掌櫃正舉著算盤,臉紅脖子粗的與幾個外雇的腳夫爭執。江曉寒像是對此處了如指掌,帶著顏清在人群中七扭八拐,繞過了前頭人聲鼎沸的做工區,選了條小路行到水邊的商街,站在街口看了看,最後進了一間樸素的門麵。顏清在門口大概掃了一眼,才發現這座店麵連牌匾都沒有,門口堆著幾個麻袋,台階上撒著零星的植物碎屑,似乎是不小心遺落的。顏清彎下腰撚了一把,湊近一聞才發現是上好的碧螺春。他抿了抿唇,不動聲色的撣淨手上的碎末,又看了一眼街口,才跟著進了店門。這家店麵比起其他鋪子而言,要顯得格外寒酸一些,櫃台中甚至沒有個小學徒,隻有掌櫃的一人,正與江曉寒說話。“哎喲,您問個三年前的夥計,我這一下子哪能想得起來呢。”掌櫃的為難的搓了搓手:“不瞞您說,我們這走船的,時常人手不足,會從碼頭臨時雇一些腳夫來搬貨,都是一趟船一結工錢。我要是每個夥計都記得,那可就不用活了。”江曉寒自然知道他是托詞,他在官場上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天天跟一群老油條混在一起,一個小小的鋪麵掌櫃這點道行,他還沒放在眼裏。“掌櫃的,我記得你兩年前翻過一艘船,整整一船的貨和人全都沒回來。”江曉寒倚在櫃台旁邊,伸手敲了敲台麵,慢條斯理的問:“怎麽,這麽大筆銀子,你也記不得了?”“這……”那掌櫃眼神飄忽不定,支支吾吾的道:“是…是有這麽一樁事……但那是條大商船,從平江府要一路行到東平府,路途遙遠。加之當時船上人也不少,光賣力氣的青壯年就二十幾個,您突然說找其中一個,我確實想不起來。”“那艘船是運糧的貨船,所以負責搬貨的青壯年確實不少。”還不等那掌櫃的鬆一口氣,江曉寒突然話鋒一轉,冷聲喝道:“但那艘船上負責洗衣做飯的那個女人和那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你也想不起來了嗎?”掌櫃的隻覺得聲如炸雷,他兩股戰戰,勉強擠出個難看的笑來:“這位……”“那女人和小姑娘是馮磊的妻女,他們三人來你這裏討生活,不過兩個月便全家喪命在這滔滔江水中。”江曉寒一雙眼冷冽如刀,直直的射向那掌櫃:“你也想不起來了?”掌櫃的被他唬得厲害,一時竟不知道他到底是知道了多少,這啊那啊的支吾了半天,額角滾下豆大的汗珠,兩腮痙攣的抖動著,說不出話來。江曉寒見狀,從懷中摸出一隻鐵牌扔到桌案上,冷笑道:“官府辦案,還不速速說來,非要拿你見官才肯開口嗎。”那塊牌子是以精鐵鑄成,是捕快身份的標識。似乎是統一製式,顏清在別地也見過旁的捕快將其懸掛在腰中用以亮明身份。這一下像是砸在了那掌櫃的心窩裏,他額上的汗珠砸在櫃台上,整個人麵色慘白,跛著腳跌跌撞撞的從櫃台中走出來,撲通一聲在江曉寒麵前跪了下來。“大人,非是我不肯說。”掌櫃的伸手拽住江曉寒的下擺,哀求道:“誰都知道那馮磊是從溫府被趕出來的,我敢用他也是看在他妻兒的麵上。可是他後來不識好歹,三番五次的不知去溫府做什麽。那艘船翻在江內的前一天晚上,他剛被溫府後門的護衛打出來,第二天就出了這檔子事兒……大人,我隻不過是個做生意的,哪敢多聽多問啊。”聞言,江曉寒回過頭與顏清對視一眼果然。那掌櫃見江曉寒沒再言語,試探性的撇開眼,偷偷去瞄他的表情,隻見江曉寒垂著眼,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登時嚇得不敢出聲。這就是了。顏清想,連唬帶騙,刑訊的把戲倒是玩兒的熟悉。那掌櫃的再怎樣也不過一個普通人,哪能比得上江曉寒那一身逼人的氣勢,隻要江曉寒穩得住,憑借著剛才打下的底,掌櫃的怕是再不出兩句就要交代。果然,那掌櫃的見江曉寒冷著一張臉,心裏也直打鼓,隻能又道:“大人,我隻知道馮磊與溫府有嫌隙,其他的我真的不清楚。我不過是個掌櫃,船上的事,得問帶船的船工啊。”江曉寒沉默了片刻,才漠然道:“船工在哪?”“在碼頭!”那掌櫃見狀大喜過望,鬆開手給他磕了一個頭:“算算時辰,船工現下應還在碼頭,我可帶大人去尋。”“帶路。”作者有話說:感謝_阿腸_,江臨秋,子戚,cyclic幾位小夥伴的魚糧~~也感謝其他追文的小夥伴喜歡~第20章 但不知為何,顏清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他自小跟著陸楓學習卜卦陰陽之事,直覺向來很準。然而他今日總是安不下心,總覺得像是要出什麽事。那掌櫃走在前頭帶路,這幾日以來顏清已經習慣了走在江曉寒身邊,隻是這條路實在太窄,他隻能退後兩步,走在了他的側後方。顏清總覺得有什麽事是被他錯過的,那莫名的熟悉感就在眼前,卻讓他怎麽也想不起來。平江城水路發達,大半的生意往來都要從水上走,所以靠近碼頭這片地被劃得四通八達,路也修的比旁的地方窄上一些,大多都是各家的庫房後門所在。這種狹長的小路最多僅能容納兩三人並行,顏清越過江曉寒,看向帶路的掌櫃,那掌櫃是個瘦高的中年男人,右腿不知受過什麽傷,跛得厲害,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一副隨時可能會摔倒的模樣。顏清隻看了兩眼便收回目光,他的思路還停留在剛剛的碧螺春碎屑上。這家鋪子門口堆著的麻袋大多是用來運糧的,由於這種麻袋粗糙簡陋,所以大多用來運送未經精打的稻米和黍米,是船運中最普通的往來貨物。大楚的商稅製度是以前朝為基礎,將不同的貨物類別進行劃分,並分別收取稅款的。除了鹽鐵這些隻能由皇商進行貿易的貨物之外,也明確規定了不同貨物所要繳稅的標準。正是因為如此,運輸生意的貨物等級是相當分明的,江淮兩地尤其如此。商人在開設鋪子下水走船之前,須得先到當地官衙報備自身的財力和生意往來憑證,能做什麽生意,每次走船能做多少都是有數的。換言之,糧食、鹽、綢緞茶葉與金石玉器等貨物,幾乎不可能出現在同一家鋪子中。加之顏清在進門之後也沒發現鋪子中有什麽貴重物品的運輸價牌,所以無論怎麽看都是個普通的糧鋪。但門口那些碧螺春的碎屑還是嫩綠的,似乎剛剛落下不久,那是上品的碧螺春,一兩茶葉可比百兩白銀,哪是這麽一個小小掌櫃能隨意喝得的。那掌櫃帶的這條路似乎比起其他小路而言顯得格外狹長,江曉寒本還在琢磨馮磊與溫醉之間的聯係,試圖找出什麽端倪,猛然回神間卻發現越走越不對。似乎從半柱香之前,原本能聽見的吆喝聲與人聲都開始越來越遠,甚至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消失了。這條路安靜的反常。江曉寒腳步一頓。原本陰沉的天氣又開始落下雨來,細如綿針的雨無聲無息的浸透著這偌大平江府的寸土寸瓦,隨處可見的玉蘭樹被雨打濕,馥鬱的香氣散在空氣中,輕飄飄的勾中了被顏清忽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