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麽。”謝玨扯了扯韁繩,輕踢著馬肚催馬向前走:“在軍中訓馬時,時常有關外進獻的烈馬不聽話,這不過是小意思。”“明遠如此看重先生,我自然要替他照應先生。”謝玨年歲還輕,也不知什麽叫天高地厚,大言不慚的道:“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日後若有什麽,也一並找我就是。”顏清隻當他是客氣,反而對他口中的人名有些在意:“明遠?”“啊,是江曉寒的字。日月明,高遠的遠。是及冠那年,陛下為他取的。”謝玨奇怪道:“怎麽,他沒告訴先生嗎?”顏清默不作聲,他向來不會背後窺探人私事。於是摸了摸那隻劍穗,試圖將注意力從江曉寒身上移開。“你是謝家人,為何不在謝家軍中。”顏清問。“謝家軍中有我大哥了。”少年笑著,露出一口齊整的白牙:“我大哥謝瑜身在北疆,與我父親在一起。”他絲毫沒有與顏清頭一次見麵的警惕,一板一眼的掰著手指算給他聽:“我爹就不用說了,我上頭有個大姐姐,早已經嫁人了,嫁給了我爹軍中一個知根知底的副將,現下跟著住在邊城,我大哥謝瑜從小跟著我爹征戰,也在北疆。”“我是家中最小的,祖母和母親也都舍不得我,於是聖上開恩,便將我留在京中編入禁軍,不必上陣殺敵也能混混軍功。”“怎麽樣。”謝玨笑眯眯的道:“我很幸運吧。”顏清沒有接他的話。將門虎子不去馳騁疆場,反而被扣在京中做個禁軍副指揮使,看似是榮寵無限,背後卻都是天子的忌憚和算計。謝玨依舊笑的很開心,那副無憂無慮的模樣不由得讓顏清咂舌。被養廢了。但這對謝玨來說,其實未必是一件壞事。謝家逼不得已的放棄了自己的小兒子,將他放在錦繡叢中養大,養的他無憂無慮,養的他一心隻有君王。還將他日日放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叫那高高在上的陛下捏著這不諳世事的小公子,也捏著謝氏一家的命門。隻有天子的心放下了,謝家才能毫無後顧之憂的為大楚披荊斬棘這是謝家與帝王之間的交易。至於謝玨,他永遠不會知道馳騁疆場是何滋味,自然也就不會羨慕。但顏清依舊唏噓,自古以來帝王多疑,江曉寒日日伴君,不知是否也有這身不由己的時候。雅量弘高,達見明遠顏清不知京中那位隻聞其名的陛下在替江曉寒擇字時心中打量的是什麽,但他總覺得,江曉寒並不會喜歡這個字。他回過頭,才發現離平江城已經很遠了,青磚黑瓦被掩映在雨幕之中,像是潑紙而上的一筆清墨,隻勾勒出清淺的輪廓。連帶著城中的人,也成了這偌大山水中的一粒塵埃。作者有話說:感謝子戚、逗鴿、一九八七投喂的魚糧~非常感謝第32章 而此時,江曉寒就正坐在平江府衙的大堂上。江曉寒腳下踩著隻軟凳,懶洋洋的坐在公案後頭,有一搭沒一搭的用茶蓋撇著碗中的浮沫。不知是否是顏清不在身邊的緣故,江曉寒顯得比平日更加不近人情,原本刻意收斂的氣勢也不再壓抑,通身的氣派貴氣逼人。碧螺春湯色清亮,葉片根根舒展,不需入口便知已是頂好的茶葉。江曉寒垂著眼抿了口茶,麵無表情的將茶碗擱在桌上,茶蓋磕在碗沿上,發出一聲脆響。堂下跪著的捕快衙役聽得一個激靈,慌亂的將身子又伏低了些許。時辰尚早,平江城鬧起來的時候溫醉還沒起身。捕頭衙役不敢吵他,隻能先商量著將鬧事的人拿下再說。村民身上帶著惡症,捕快們也不敢往府衙中帶,隻能捂了嘴拖到城牆根底下的廢棄工棚去。這一來一回廢了功夫,以致於江曉寒登堂入室之時,溫醉還在睡在夢中渾然不覺。衛深就站在他右手邊的堂下,神衛營隱匿在城中的兵士此時也已經換回了輕甲,將平江府衙的前後門都圍了個水泄不通。溫醉的親信雖有心去報個信兒,但尋常官員家的護院哪比得上天子近衛,神衛營不過半盞茶的時間便接手了溫府,將府內的家仆丫鬟趕進後院,又將溫醉的幾個親信盡數捆了,才分出人去通知溫醉。“溫大人好大的派頭。”江曉寒扣了扣桌麵,才輕飄飄的道:“這茶湯的香氣都要散了,還不見溫大人前來。”這純粹是信口胡說,他手中那杯茶剛剛才端上來,碧螺春入口回甘,八分燙的茶也正是好入口的時候,哪來的散香一說。衛深知道他此時心情極差,自然也不去觸他的黴頭,沉默著往堂中一站,盡忠職守的當個啞巴護衛。但溫醉的親信顯然對江曉寒不夠了解,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大人物皆被賭了嘴壓在堂下,聞言皆是一臉敢怒不敢言。江曉寒以雷霆之勢入主府衙不說,還帶了親衛,屬實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這群人跟了溫醉多年,在平江地界誰見了都要給三分薄麵。今日被江曉寒如此折辱,怎能咽下這口惡氣。溫忠首當其衝,他漲紅了一張臉,咬緊口中的布頭發出嗚嗚的哼聲。“哦,溫總管。”江曉寒懶得正眼看他,將腳下的軟凳踢近了些,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才慢悠悠的問:“有話要說?”溫忠發出兩聲難聽的吼聲。江曉寒不置可否,衝著堂下抬了抬手。衛深身邊的兵士見狀上前,拽下了溫忠口中的布巾。“江大人。”溫忠喘了兩口粗氣:“未經我家主人允許便如此行事,哪怕您身為左相,未免太過失禮了吧。”江曉寒垂著眼看著他,不發一言。他沒有必要回答,對方不過是溫醉的家仆,還夠不上格與他說話。溫忠卻誤解了沉默的意思,以為江曉寒色厲內荏,此時也不過心虛罷了,自然更為猖狂:“大人來此隻是巡查兩江,並非調職。您如此擾亂平江政務,未免”“閉嘴!”姍姍來遲的溫醉衝進門,對著溫忠的後背狠狠的踹了一腳,直接上對方踹得撲倒撲倒在地。溫忠嚇了一跳,在地上扭來扭去,活像一條肥厚的蟲:“老爺”溫醉嫌棄的瞥了他一眼,旋即衝著江曉寒陪笑道:“江大人這是何意。”從官位級別來講,溫醉理應向江曉寒行禮,升堂時坐在下首也無可厚非,隻是先前江曉寒沒與他計較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