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耳要聽著神衛營的兵士稟報城中的情況,右手還要寫信給周邊地帶的官員說明情況,間或還要吩咐下屬尋一些自願的醫者在城中設立診堂,或是帶去劉家村看診。溫醉的人大半都不怎麽頂用,神衛營又從來沒做過此等俗務,幾乎都要聽他安排了才知道如何行事。大半天下來,江曉寒的嗓子都泛著腥甜,咽口唾沫都生疼。直到天色擦黑,江曉寒才將送京的折子用油紙包好,又印了蠟封送到官驛,才喚了江墨,說是要出去走走。外麵的雨還未停,江墨替他撐著傘,江曉寒拒絕了衛深著人保護他的提議,隻帶著江墨向外走去。他去的方向是溫婆婆家。江曉寒也不知為何要走到這來,但行到巷口,江曉寒忽然停下腳步。“你在此等我。”江曉寒道:“我自己進去。”江墨不讚同的看著他,還沒等說什麽,江曉寒便已經丟下他自己進了巷子。江墨見他主意已定,也沒什麽別的辦法,隻能緊走幾步將傘塞進他手中,自己躲進了旁邊的房簷下,示意他自己小心。江曉寒深一腳淺一腳的前行著,溫婆婆家門口的春聯終於被這場大雨奪去了性命,慘兮兮的落在門口的泥濘中,已然碎的不成樣子了。他推開門,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個熟悉的人。黑衣青年站在台階上,就站在溫婆婆屍身的旁邊,正轉過頭來盯著他,那雙眼淩厲徹骨,像是野獸的眼睛。江曉寒方才在巷口便知曉他在此,對方受了傷,呼吸聲很重,在安靜的小巷中相當明顯。“洛少俠。”江曉寒將傘略微後移,不偏不倚的與他對視。“你們連老人都不放過嗎。”洛隨風沒有打傘,懷中原本揣著的東西也不知被藏到了哪裏,江曉寒能聽出他語氣中的憤怒,那是一種不加掩飾的厭惡。江曉寒隻覺得好笑。他嗓子疼的很,沒心情跟個沒長大的孩子解釋什麽。他向溫婆婆的方向走了幾步,卻被一柄劍阻斷了去路。流光劍的劍刃要比尋常刀劍更薄一些,劍身也更窄,鋒利的刃口抵在江曉寒的喉嚨上,閃著令人膽寒的光。雨水落在劍身上,又順著血槽滑落下去,從劍柄出淅淅瀝瀝的滴在地上。江曉寒像是全然沒將他放在眼裏,腳步未停,又上前半步。劍刃擦過他的脖頸,留下一道細長的血痕。“你們究竟有沒有心肝。”洛隨風的手向後撤了半分,一臉不可置信看著他,像是在看什麽髒東西。“溫婆婆不是你害死的嗎。”江曉寒抹了一把頸上的血,輕聲道:“你拿了她的東西,溫醉走投無路,為絕後患,所以才狗急跳牆的殺了她。”“她是你們殺的。”洛隨風認真的說:“我沒有殺她。”話不投機半句多,江曉寒現在相信洛隨風是被一條蟒蛇帶大的了。洛隨風對人情世故一無所知,除了一身的好武功以外,腦子裏就隻長了一根弦。江曉寒毫不懷疑,他若是試圖與洛隨風講理,恐怕會先將自己氣死。他微微側頭避開劍鋒,彎下腰去將溫婆婆露在白布外的手放回去。老人的手枯瘦暗沉,皮膚皺得厲害,泛著青灰色的死氣。油傘被暫且擱到一邊,袖口下掩藏的紅繩似有溫度,江曉寒無意識的按著袖子,看著那塊白布上暈染開的血跡輪廓。江曉寒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他的脊背弓成一個削薄的弧度,看起來竟然有些悲傷。“你殺了她,為什麽又為她哭。”洛隨風問。“我沒有為她哭。”江曉寒啞著嗓子,他的臉上沒有一滴淚:“我也不會哭。”“你有。”洛隨風說:“說謊會顯得虛偽,而虛偽會讓人惡心。”“是嗎?”江曉寒勾了勾唇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你就不虛偽嗎?”“我與溫婆婆都是人。”江曉寒直起身子:“你為她枉死而憤怒,那為什麽不為冤我而羞愧。”“歸根結底,你的道義不過也是有差別的。”江曉寒站起身,拾起那柄油紙傘重新走入雨幕中:“若是溫婆婆不死,她在你眼裏,不過也是‘我們’中的一員。”洛隨風沒有說話,他微微皺眉,露出不解的神色。“你覺得強者一定有錯。”江曉寒隻留給他一個背影,就像之前一樣:“但洛少俠,弱者也並不一味無辜。”“無論你信與不信,但我與溫醉不是一路人。”江曉寒推門前頓了頓,又道:“他要殺我,於是我也在想辦法殺他。”江曉寒說完這句話便推門走了出去,他沒有時間在這裏跟洛隨風周旋。城內城外的亂子要著手收拾,府衙還有一大堆事等著他做,他連喘息的餘地都沒有。江墨見他出來,趕忙迎上去接過他手中的傘:“公子。”江曉寒用力揉了揉額角:“什麽時辰了。”“酉時三刻了。”江墨說:“再有一個多時辰便要宵禁了,公子今夜是歇在平江府衙嗎。”衛深和神衛營的人現下都在府衙,江曉寒本來想應聲,話到嘴邊卻又改了主意。“顏清是不是到了。”江曉寒問。“算算時辰,早就該到了。”江墨說:“神衛營的馬皆是軍馬,二百裏路,不消兩個時辰便能跑完。”“回西街吧。”江曉寒道:“順便叫人去通知衛深,今日辛苦了,叫他們好好休息,明日卯時初刻再議事。”江墨有些摸不著頭腦,江曉寒本來出門前還說今晚要琢磨平江城換防的事兒,也不知為何要如此多折騰一遍。“往來信鴿是不是都在宅子內。”江曉寒忽然又問。江墨恍然大悟,原來自家公子是怕失了外頭的消息。“是,是在呢。”江墨道:“往來京中的消息也還在宅中,未曾挪到府衙去。”“不必挪了。”江曉寒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會兒回了西街,記得去拐口的攤上幫我買一碗餛飩麵。”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