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寒將板凳往玉獅子身邊挪了挪,背靠著駿馬的背,眯著眼睛看著天上若有似無的星辰光芒。烏雲悄然散去,躲藏了半個多月的月亮終於重見天日,江曉寒愜意的眯著眼睛沐浴在月色下。顏清的身影映在窗上,被燭火拉得又長又晃,江曉寒看著他在薄薄的油紙後頭有條不紊的忙活著,隻覺得心口微燙。若說他從平江府來劉家村的路上還有那麽一星半點的躊躇,但在這一瞬間,他就已經下定了決心。人這一輩子,總要有那麽一次拋開所謂“應該”、“必須”的衝動,由心而發,又義無反顧。他活了二十幾年,踽踽獨行至今,父母遠走,師友辭去,早已成了孑然一身。加之在京中礙於身份特殊,這麽多年也未曾婚配,天知道是不是就等著今日這一遭,等著上天還他一個命定之人。“就一次。”他從暖色的窗紙上收回眼神,靠在馬背上望著天上閃爍的星辰,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向著天地星辰起誓:“江曉寒這輩子,就求這一個人。”他分明不信鬼神,卻依舊鬼使神差將心中所念的脫口而出。想來是實在情之所至,下意識尋了一個寄托。他先前對“一見鍾情”向來嗤之以鼻,隻覺得人生在世,若一味的被所謂“感覺”牽著鼻子走,那豈不與被本能引領的牲畜毫無區別。然而等這滋味真正落在他頭上時,他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先前的見識實在是太過淺薄。有那麽一個人,他隻要出現,便能輕而易舉的占據他的目光,令他欣喜,也令他輾轉反側。“唯此一人,至死不渝。”江曉寒太久沒有享受過安寧,也幾乎忘記了欣喜和滿足究竟是什麽感覺。但顏清帶來的,那些不可自控的心動能讓他驟然感覺到自己還活在人世間。這種心動令他無法割舍,且願意沉溺其中,以致於那些古井無波的日子讓他隻要想一想便覺得不可忍受,所以他恨不得剛一動心,便迫不及待一般的要用誓言將這種感覺牢牢鎖住,生怕一個猶豫間便什麽都不剩。他的聲音又輕又緩,幾乎是剛一出口便散在了風中,他似乎並不在意顏清日後如何因為他已經做出了決定,那麽若是對方不接受也無妨,他隻要對得起自己的心,守得住自己的誓言就夠了。在屋中的顏清自然不知道,自己在方才瞬息間已經得了顆真心,他正忙活著給外頭遠道而來的江大人做著吃食。顏清並不像江曉寒那樣有一股世家公子的規矩在,他從小跟著陸楓在昆侖長大,山上人跡罕至,多年來也隻有陸楓和他兩個人。陸楓許是在燒飯上沒什麽天賦,做出來的東西也僅能堪堪入口,所以燒飯這等差事,在他十五歲那年就徹底落在了他的頭上。時間緊迫,顏清也隻能匆匆擀了些麵過水煮了,他怕江曉寒吃不太慣山野間的粗茶淡飯,還特地臥了兩個荷包蛋。他端著瓷碗走出廚房時,卻見江曉寒已經靠在馬背上睡著了。顏清忽然想起與江曉寒初見時,在進城的馬車上對方也是如此,仿佛這個人在他麵前從來都是這樣一幅不設防的模樣。江曉寒長長的睫毛垂下來,他抱著劍,兩條長腿委屈的支在地上,整個人窩在小小的板凳中,看著可憐巴巴的。其實顏清何嚐不知道平江府的事雜亂無序,江曉寒身處漩渦之中,自然更是殫精竭慮。那頭的事好不容易理出了個頭緒,他非但沒好好歇上幾日,還路遠迢迢的連夜趕到這山野村間來。他曾將江曉寒那句“等我”視為一句情急之下的衝動之詞,這並非是他不相信江曉寒的為人,隻是劉家村身處疫症中心,於情於理江曉寒都不應親自身涉險境。但江曉寒顯然當了真,且日夜被這兩個字吊著,逼著他飛速的向前。作者有話說:感謝子戚投喂的魚糧~第46章 玉獅子就拴在正對著廚房門口不遠處的地方。顏清本想讓江曉寒多睡會兒,可玉獅子一見顏清出來便掃了掃尾巴,作勢要站起來。顏清還沒來得及阻止,江曉寒便已經被這動靜驚動,緩緩醒了過來。“唔……”江曉寒用手肘支著玉獅子的背直起身,似乎是沒睡足,臉上帶著濃重的困倦,連素日裏向來敏銳的反應都慢了半拍。直到什麽東西貼上他的手背,江曉寒才後知後覺的回過神。“累了?”顏清半蹲在他麵前,用手中的瓷碗貼了貼他的手:“吃點東西,回去睡吧。”微燙的溫度喚醒了他的神誌,江曉寒從半睡半醒的惺忪中醒過神來,接過了顏清手中的瓷碗。匆匆搞出來的一碗陽春麵自然不如平江府的酒樓高廚手藝精細,甚至說句清湯寡水也不為過,江曉寒卻一絲嫌棄也沒有,一言不發的埋頭苦吃,那架勢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他是從哪逃難過來的。江曉寒總能反複顛覆顏清對他的認知若說他好養活,這人雖然時常哭窮,但吃穿住行樣樣精細,光束發的那條黛色的發帶便是雲錦織成,怕是已經能頂上尋常人家幾月的花銷。更不必說他渾身上下不知幾何的銀線紋,活像是不要錢一般往身上繡。但若說他不好養活,此時捧著碗清水麵吃得正香的倒也是他。顏清無奈的搖了搖頭,拍了拍玉獅子的腦袋,又從廚房裏搬出一條木凳,坐在離江曉寒不遠處,等著江曉寒吃完了麵,才開口道:“江墨呢,他怎麽沒與你在一起?”“前幾日,我聽說有位神醫正巧遊曆到平江府,便試著去請了請,誰知那位神醫人名聲雖大,脾氣卻很溫和,聽了劉家村的事,二話不說便答應了。”江曉寒停下筷子,道:“隻是他說要去尋幾味藥,我便叫江墨陪著去了,待打點妥當便會一道前來。”“當真!”顏清不由得大喜,劉家村的疫症一直無法解決,幾乎已經成了他的心病,現下江曉寒跟他說,終於找到了旁的大夫,他如何能不高興。江曉寒卻故意要吊著他胃口,慢條斯理將碗中的荷包蛋從湯中撈出來吃掉。他的吃相向來斯文,不停筷絕不會開口。顏清成功的被他吊起了胃口,又不好催促他,隻能眼巴巴的盯著他的動作,盼著他早點吃完,然後將前因後果盡數說明。可惜江大人像是突然對這隻荷包蛋起了巨大的興趣,細嚼慢咽不說,還做出一副細細品味的模樣。饒是顏清後知後覺,也反應過來江曉寒是在故意逗他了。顏清被他氣笑了:“江大人今年貴庚了?”江曉寒自然知道什麽叫見好就收,匆匆停了筷,將瓷碗放在了一旁,才一本正經的說:“再過幾日,便是第二十八個生日了。”顏清愣了愣:“你生辰快到了?”“夏至後三日,便是我生辰。”江曉寒挑了挑眉,開玩笑的道:“今日這碗麵屬實味美,若不然,我的長壽麵也勞煩阿清一並包辦了吧。”他本來隻是隨口調侃,沒料到顏清隻是略頓了頓,便幹脆道:“好。”這下換江曉寒不好意思了。他上趕著逗人的時候臉皮倒是厚的很,人家答應了,他反而又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得寸進尺,隻能咳嗽一聲,試圖將話題拉開。“我出發之前,那位神醫已將一應藥材打點妥當,隻是天色已晚不便行路,若是不出意外,明日就該到了。”顏清果然順著他的話頭問道:“可知是哪位神醫?”“懸壺濟世,一任平生。”江曉寒道:“任神醫。”顏清不由得欣喜道:“那便十拿九穩了!”任平生其實原本也不叫這名字,這八個字原本不過是他的口頭禪,隻是在江湖中時候久了,他原本的名字早已被人慢慢淡忘,他本人似乎也並不反感這個外號,久而久之,就這麽叫下來了。說來說去,任平生倒與顏清有些淵源,聽聞當年先帝求才若渴,聽聞神醫聖手之名,派親衛去請這位神醫,言明願以黃金百兩,太醫院首之職虛位以待,可親衛帶著聖旨親下江南時,卻隻在他那茅草屋中見著了一張字條。那字條上洋洋灑灑兩行行楷,落款正是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