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早已落下今年的初雪,上山的青石階上覆上了薄薄的一層白,因鮮有人至的緣故,雪麵上除了枯葉掃出的細微痕跡外再無其他。景湛摘下兜帽,站在山腳下愣愣的往上看。昆侖山掩映在層疊的雲霧中,倒真像是仙人居所了。顏清走到他身邊,扶著他的後頸平靜道:“跪下,磕頭。”景湛也不問為什麽,聞言撲通一聲跪下,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頭,正想起身時,肩膀又被顏清按住了。“不夠。”顏清說:“磕了頭才能上山,這是規矩。”景湛連忙點點頭,規規矩矩的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顏清才放開手讓他站起來。顏清撣了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塵土,將赤霄好好的佩在腰間,才負手向前幾步,踩上了登山的石階:“上了山,日後就算過了明路,是我昆侖弟子,日後需修持自身,持清正明。”景湛看了看那高聳入雲的山峰,有些緊張的吞了口唾沫,點頭道:“是。”顏清回過頭,衝景湛伸出手:“來。”景湛做了個深呼吸,定了定神,上前拉住了顏清的手。“上山不得用輕功,山中靈獸不可無故妄傷,陣法不可擅動,見了白鶴要聽宣。”顏清握著景湛的手,帶著他一步步登上山:“記住了嗎?”景湛緊張的手心冒汗:“記住了。”昆侖於世人而言,更像是一場與“天命”息息相關的傳說。在真的到達昆侖之前,景湛甚至在夜裏偷偷想過,昆侖之人是不是幹脆住在天階之巔,雲端之上。或許顏清隻要隨手一劃,便能以劍氣搭橋登天。這當然不可能。事實上,連顏清自己也不清楚,“昆侖”二字究竟是他們這一脈的名字,還是世人因他們住在昆侖山而口耳相傳的代稱。昆侖山上的飛禽走獸仿佛都比旁的地方靈性些,大多都不怕人,偶爾遇見些林間飛過的雀鳥,也並不會刻意避開人,大多都是視若無睹的飛過。山中靜謐非常,一入了冬,連鳥獸之聲也顯得稀薄,除了風吹過林間帶來的沙沙聲之外再無聲息。行至半山時,途中還遇見一隻出來覓食的鬆鼠,還嚇了景湛一大跳。一條清溪順著山路蜿蜒而下,溪邊的雪層已經結成了冰棱,乍一看流光溢彩此景此景,竟不太像在人間了。景湛不太習慣這種環境,手心滑膩的汗一層一層的往外冒,攥著顏清的手都開始打滑。“別怕。”顏清柔聲說:“這都是我長大的地方。”曲折迂回的山路長得看不清來路。景湛是知曉陸楓其人的,比起日日相處的顏清,陸楓在景湛心中,要更加接近“仙人”。越接近山頂,這羊腸小路就越崎嶇,景湛年歲還小體力不濟,略一分神便沒跟上顏清的腳步。景湛忙緊走兩步,試圖追上顏清,可等他蹬蹬蹬的跑上台階時,竟赫然發現麵前是萬丈深淵。碎石順著他腳邊直直墜落下去,連半分聲響也無,這斷崖仿佛被神兵利刃一刀橫切,斷壁光滑陡峭,若掉下去怕是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景湛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心口砰砰直跳,他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後背卻又撞上了棵粗壯的鬆樹。景湛回過頭,才發覺不知何時起,他的來路也不見了。身後短短一截青石階延伸到黑暗中,仿佛是憑空出現的一般。景湛頓時蒙了:“師父……?”無人回應。天上又開始緩緩飄下雪來,景湛抬手接了一把,冰涼的雪花融在他的掌心,瞬息間便化成了水。是真實的,景湛想。但身後的路消失得蹊蹺,他自然不可能是平白無故走上來的,景湛略一思索,才想起先前顏清似乎提了一嘴,這山中布了陣法。思及此,他也不敢擅動了,幹脆在原地席地而坐,等著顏清來找他。顏清幾乎在第一時間就發現身邊的小徒弟不見了,但這山上的陣法是陸楓親手所設,在九宮八卦陣內還嵌了個六合陣,其門千變萬化,一腳踏錯便不知會走到哪裏去。哪怕是走陣如入無人之境的顏清,也不得不一個門一個門的找過去。顏清足足找了一刻鍾,才找到在雪地裏玩石子兒的小白菜,他身邊還臥著一頭白鹿,就攔在懸崖和景湛之間。景湛身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老老實實的盤腿坐在原地,。見著顏清來了,頓時眼前一亮,歡欣地像是馬上要從地上跳起來。顏清覺著好笑,伸手替他拍拍肩上的碎雪:“還不起身?”景湛支著地努力了片刻,支支吾吾的說:“……腿麻了。”“真氣凝滯,血脈不通才會麻。”顏清拿他沒辦法,架著他的臂彎將人帶起來:“為何不打坐?”景湛撓撓頭,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忘了。”那白鹿頗通人性,見顏清尋來,湊上來舔了舔他的手,顏清笑著與它道了謝,白鹿才優雅靈巧地跳了出去,幾下沒了蹤影。“為免有誤入之人擾了清靜,山中有一段設了陣法,過了陣就算到昆侖了。”顏清彎下腰,在景湛環跳和伏兔兩個穴位輕輕一拍,又拉住了他的手:“我教你一遍,你要仔細認路。”從六合陣出來,麵前的景致便豁然一新,半山的緩坡之上亭台樓閣掩映在山林之中,景湛呆愣愣的跟在顏清身邊,繞過一大片竹林,才算真正見著了世人口中的“仙境”是何模樣。竹林後搭著幾間精致的木屋,窗沿雕著精細的白鶴雲紋,有一扇窗還隻雕到了一半,鶴紋的翎羽還沒有細化。除此之外,再後頭還搭了三兩座竹樓,屋角簷上掛著骨牙製成的角鈴,風一吹輕靈作響。“太慢了。”景湛一驚,下意識順著聲音來源望去,才發現對方正坐在竹樓二層的大開的窗邊,似乎正在與自己對弈。“師父。”顏清拱手彎腰:“陣法玄妙,教阿湛認了認路。”陸楓這才像是來了興趣,將手中的黑子往棋簍中一丟,終於舍得給這遠道而來的師徒二人一個眼神。他側目看向樓下,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景湛一遭,才不置可否的道:“長得還行……能從驚門所出,大抵也算心思純善了。”景湛:“……”他與顏清一路上山都未見到第三個人影,為數不多的幾個活物不是鬆鼠就是白鹿,麵前這人是怎麽知道他誤入陣中的。景湛驚恐的看著陸楓,一時間不知道他究竟是人還是什麽玩意。陸楓將棋簍往前一推,微微眯著眼睛,陰惻惻的與景湛說:“你師父沒告訴你嗎,我是這山中的精怪,今年已經三千餘歲了。別說你在這山中一舉一動我都知曉,我甚至還知道,你師父是在平江府收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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