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淺言深是大忌,江曉寒不欲與寧懷瑾過多說起寧宗源之事,對方也是如此。江曉寒的麵子在京中向來好用,寧懷瑾也隻是笑道:“大人直言便是。”江曉寒身後的隨從忽然走上前來,拉下了罩在頭上的兜帽正是謝玨。寧懷瑾一驚。“此事與朝政皆無關。”江曉寒認真道:“今日是我來求王爺,請您暫且收留謝玨與江淩。”寧懷瑾蒙了:“這”“這朝堂的天要變了,王爺心裏也清楚,沒人能獨善其身。”江曉寒說:“這天下需要一個明君,然殿下年幼,王爺一人之力畢竟單薄……臣願為殿下披荊斬棘。”寧懷瑾很快回過神來,他咬著唇思索了片刻,才勉為其難地開口道:“謝家的事,我確實也很遺憾。我隻能答應大人,將人收留在府中。至於旁的……我隻是一介閑散王爺,再多的也無能為力了。”寧懷瑾會答應他,是江曉寒從來時便知道的。寧懷瑾前些年封王之前也曾在邊疆曆練過,與謝家軍有過交情,這交情雖不深,但換一個舉手之勞還是使得。江曉寒不能將謝玨和江淩留在自己身邊明日天一亮,朝堂之上便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寧宗源的坦白是有條件的,江曉寒得站在寧煜身邊,替寧衍將現在這個汙濁的朝堂梳理得幹幹淨淨。何況,有他和寧宗源在,寧衍已經是鐵板釘釘的帝王,謝玨想要在謝家軍站穩腳跟,免謝家再受帝王猜忌之苦,就必須要從寧衍下手。寧宗源怕寧懷瑾知道了他的心意後對寧衍有所圖謀,想讓他倆先一步養出情分來,反而便宜了江曉寒。寧懷瑾的身份注定他隻能在之後輔佐寧衍,卻不能在現如今的朝堂上為寧衍做事。江曉寒補平了這個缺,或許還能換出一些寧懷瑾的感激之情。寧懷瑾為人豁達溫和,有他一句話在,江曉寒的退路便算有了安置之地。江曉寒來的時候算是拖家帶口,出門時卻隻剩下了一個人。老管家怕他天黑回去看不清路,還替他換了一盞新的燈籠。王府門前的青石台階上結了薄薄的一層霜,一腳踏下去便如蛛網一般絲絲裂開。烏雲層層堆積,殘月被困在雲層攏成的圈內,月光被周遭的烏雲盡數吞噬,抬頭看去,隻能看見昏暗的光圈。是要下雪了。第102章 從昆侖到中原,顏清上一次走了三個月,這一次隻走了十天。秦九客棧是興元府最大的客棧,每日往來打尖住店的客人不計其數,大堂內大小三十張桌子,向來都是滿的。客棧足有三層半,一樓是大堂,二樓雅間,三樓和閣樓則是客房。北方一過了十月,天便徹底冷了下來,大堂四角皆支著半人高的火盆,門口也早縫上了厚實的門簾子,外頭北風呼嘯,屋裏的酒香被熱氣一熏更是醉人。景湛從樓上下來,正巧有一夥行腳商人進門,棉布簾子一拉開風呼呼地往裏灌。景湛凍得縮了縮脖子,將身上的厚實夾襖裹得更緊實了些。他手裏拿著幾塊散碎銀子,往賬房台子那去了。掌櫃的正在櫃台後頭算賬,見他穿的是上等的料子,便也未敢輕視,客客氣氣地請教道:“小公子可有什麽吩咐?”景湛將手中的碎銀子丟上台麵:“撿你們拿手的好菜做幾道,我拿上樓。”掌櫃的忙將銀子收起來,景湛又想起了什麽:“不要牛肉,做魚的話不要黑魚,野味不吃,狗肉也不要。”“喲。”掌櫃的笑了:“小公子可是夠挑剔的,隻是這就遺憾了,我家的醬牛肉可是興元城一絕。”“家裏規矩大。”景湛說:“多謝掌櫃的好意了,隨便安排些家常可口的就是。”說話間,後頭新進來的幾個行腳商人已經點好了菜,就坐在離景湛不遠的一張桌子上。為首的男人生著一臉絡腮胡,唉聲歎氣地倒了杯酒,一口悶了:“現在生意真是難做。”“以往年關底下都正是好做生意的時候,外頭來的什麽新鮮物件,進了京城都能翻兩番。”絡腮胡愁眉苦臉地說:“各家的公子小姐都會出來逛逛,各府也要開始年節采買。你看今年呢,這貨都要壓到手裏去了。”景湛聽他言語間提到了京城,便留了個心眼,則了個離櫃台近的桌子坐了,聽著他們閑聊。絡腮胡旁邊的高瘦男人給他的酒杯滿上,規勸道:“最不濟也就是這幾個月了,大哥忍忍吧。”“我看不見得。”另一個略顯年輕的男人搖了搖頭:“京城現在亂的很,沒看連莊家的票號都已經不收當品了嗎。”他說著略微壓低了聲音:“莊家可是皇商,連他們都夾著尾巴做人,更別提咱們了。”景湛講這些話盡數收入耳中,他垂下眼,隨意地抹了一把桌麵。這些日子他跟顏清一路行來,聽見不少關於京城的消息。甚至越臨近京城,聽到的傳聞就越多。顏清也曾經拿著江曉寒的玉佩去過莊家的票號當鋪,莊家的掌櫃的雖說見了江曉寒的信物客客氣氣的接待了他們,但問起京城的事也是一問三不知,隻說從十天之前,京中的票號就再未往外傳過消息。可能是見顏清手中拿著江曉寒的信物,那票號覺得什麽消息也沒說出來,心裏過意不去,現巴巴得找了他們城中的大掌櫃。可惜大掌櫃知道的也不多,隻說三殿下寧錚在京中已經被封了王,不知是陛下有補償之心還是什麽別的,將安慶府那塊地方封給了寧錚做封地。連年都沒留著過,催著就將寧錚送到了安慶府。算算時日,那差不多是江大人剛回京城不久,時間上正好對的上。安慶府從前是賀留雲管轄的地界,顏清隱約記得當初江曉寒在平江殺賀留雲時,便將那生祠按在了寧錚頭上,也不知跟這有沒有關係。京中皆言原本還有雙龍對峙之勢,江曉寒才回京不過短短幾天,這天下就已然開始向寧煜傾斜了。但那大掌櫃也說,從先前寧錚被封王趕出京城開始,京城的消息便斷斷續續的說不明白,隻能從這些行路人口中得知一二。顏清不願為難別人,便再未尋過莊家人。隻是越臨近京城,關於江曉寒的風言風語就越多。景湛這麽一思量的功夫,小二端著他點好的飯菜過來了。“小公子,您的飯菜。”小二肩上搭著塊白布,點頭哈腰地說:“您看看,若是有什麽不可口,咱們再換。”景湛打眼一掃,見沒什麽不能吃的東西,便叫人將東西放下。他並不急著走,反而隨意地跟小二搭著話:“我方才聽那桌的人講,京城出什麽事兒了?”“哎喲,這您問我可就問著了。”小二頓時來了精神:“這走南闖北的客人,隻要是進了咱家店的,說了什麽我可都記在心裏呢。”他說的是實話,跑堂要的就是眼力和腦子,景湛也是看中了這個才與他搭話。“方才我聽說,京城裏莊家的票號都不怎麽做生意了。”景湛故作好奇:“莊家可是皇商,怎麽連他們的生意也會分淡旺季嗎?”“這您有所不知了,京城最近亂著呢。”小二怕人聽見,刻意壓低了聲音:“聽說是京中那位左相大人,最近見人便參,什麽亂七八糟的罪名也有,搞得京中風聲鶴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