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昀正給他清理血汙,他眼周的皮膚原本就紅腫充血,加上外頭寒風一激,很容易就裂了口子。雪崩之時還在雪沫飛濺在臉上一凍,更加不能看了。除此之外腿上腰際也有不少擦碰出來的淤青和小傷口,在雪地裏埋了之後也有嚴重惡化。眼周皮肉細嫩,破得格外厲害些,滲出的血混著底下潰爛的腥紅嫩肉,活像是拿燒紅的鐵水潑過似的。林悅看了兩眼實在忍不住,別過頭不看了。郎嵐抽空瞄了眼師父的神色,兀自心驚。饒是曲昀力度輕了又輕,拭血的紗布也總會帶下一些破皮嫩肉,感覺像是一團鐵絲球使勁在臉上打磨,疼得衛思寧直抽抽。好容易挨過了,又被扒開眼睛往裏頭滴了藥水,若不是喻旻抱著他,他險些痛得跳起來。曲昀看著他的反應,終於籲出一口氣,問了一句:“很疼?”衛思寧捂著眼睛,虛弱地點頭,“火燒一樣疼。”曲昀這才起身,將染血的紗布丟到盆裏,涼涼開口道:“恭喜呀,沒瞎徹底。”那語氣半嘲不嘲,半諷不諷,哪有半點恭喜之意。衛思寧:“……”除了衛思寧心情複雜之外,其餘幾人都如釋重負。曲大夫肯開口懟,說明還有得治。說完便攤開紙筆寫藥方,寫了足足兩刻鍾。他拎著紙吹了幾口,待墨跡幹些便遞給郎嵐去抓藥。“好好養著吧,能不能恢複如初還不好說。”衛思寧掙紮著從喻旻懷裏坐直,實在是怕了曲昀這甜棗和棍棒齊飛,問道:“怎麽不好說?”曲昀道:“看後續恢複情況,全憑運氣。”行吧,他幾次死裏逃生,運氣應該還是有些的。心裏頭繃著的那根弦陡然一鬆,整個人反而坦然了。衛思寧眼周重新纏上一圈白布,裏頭應該抹了什麽藥,捂了一會灼熱的皮膚也漸漸舒爽。喻旻在床頭陪著,待他耐不住疲累沉沉睡去後才離開。出來的時候林悅和曲昀果然還坐在前廳裏沒走。“給你添麻煩了,”喻旻朝曲昀抱歉道,“近日還需你看顧些。”曲昀把桌上燈芯挑了挑,豆大的燭火劈啪燃成兩倍大,昏黃光亮照在喻旻刀削似的側臉上,下巴處還有方才衛思寧蹭上的血跡,唇上翻著幹癟的白皮,整個人神情恍惚又狼狽。 饒是他想要再刻薄兩句也開不了口了,隻硬邦邦道:“我盡力。”林悅遞上杯茶給他,反常得一句話也沒說。喻旻心上壓著事,其餘兩個也不知要說什麽,枯坐了一陣曲昀先起身走了。林悅一手撩開帳子,頓了頓又放下來,反複思量還是決定留下來陪著喻旻。曲兄隻知道殿下貿然出城是去找執意出戰的阿旻,不巧就在半路遇上了雪崩,心裏多少有些氣。殿下如今躺在床上身心受創,所有氣隻有朝著阿旻去。他覺得阿旻此刻心裏的煎熬和後怕不比任何人少。喻旻靠在椅背上閉目緩神,不知道林悅去而複返。林悅隨手拿了件外袍給他蓋上,“你去歇歇吧,我幫忙守著殿下。”******一連幾日都平靜無事,衛思寧靜養在帳中,每日換藥吃藥,都是喻旻親力親為。曲昀看見好幾次衛思寧剛睡下,他便匆匆忙忙往郭炳帳中去,再踩著衛思寧睡醒的點回來。前幾日他生著氣,每日照例來看衛思寧,看完無異樣就走。這日衛思寧早醒了,喻旻在校場未歸,曲昀便坐著多陪一會。兩人一個坐在床上,一個坐在桌邊。衛思寧漸漸好了之後也明顯感覺到曲昀話裏話外都在刺他,他聽喻旻的話也少去招惹。但今日他精神不錯,總忍不住想要說話。他坐在床上擁著被衾,眼睛還是被浸了藥水的紗布裹著。細白的脖頸露在外麵,臥床多日連蝴蝶骨都愈加明顯了。他往床沿移了移,覺得應該好好跟曲昀賠個不是,之前不顧他千叮萬囑冒著大雪也要跑出去,弄成這副樣子回來還要累著曲昀給他治。不料他話音剛落,曲昀便重重擱了茶杯,他看不見也曉得曲昀必定涼颼颼地睨著他,不覺坐直了身子。又聽他冷冷刻薄道:“我犯得著為你生氣麽,我不過是——”話到這裏他突然消聲了,過了好半天才繼續說,方才的譏諷全然不在,像是一聲悠遠又縹緲的喟歎,“不過是覺得你們在白白辜負。”衛思寧聽不出他是個什麽情緒,隻覺得心頭墜得慌。這話實在雲裏霧裏,衛思寧又不好問我們辜負了什麽。他縮了縮身子,又有了困意。過了一會,他聽見桌邊傳來收藥箱的聲音,應是曲昀要走了。不料卻聽見他又是不著邊際的一句:“是我逾越了,你們自己的日子怎麽過是你們說了算。”衛思寧抱著被子擰眉想了半天也沒掰扯明白。好在自那日後,曲昀終於消氣了,不再冷著臉對喻旻,也不再拿話刺衛思寧。*****衛思寧腿上潰膿的傷口不知怎的突然反複惡化,當晚就氣勢洶洶發了場高熱,什麽法子都試過了還是降不下來。後半夜人已經燒得人事不省。“阿旻,不要急,曲兄醫術過人,軍醫隊裏還有那麽些老大夫,在禦醫署當過差的也有不少,你不要著急。”林悅站在帳前安慰喻旻,反複叫他要振作不要著急。喻旻站在冷風裏一言不發,在這吐氣成煙的夜裏背上卻罩著一層冷汗。他心驚膽戰地看著軍醫隊的人一撥撥進去,每時每刻都將心丟在油鍋裏。他隻有讓這刮骨的寒風吹著才能覺著自己還是活著的,隻有站在看不到衛思寧的地方,他才能小心謹慎地藏起所有膽怯和害怕。兩個軍醫從帳內出來,沒注意到站在暗處的兩人,一邊歎氣一邊搓著手走了,“凶險呐,能不能……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