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嘈雜的北市,道路豁然開朗,道旁酒樓燈火通明,偶聞得曲樂之聲傳出。隨處可見妙齡女子,或濃妝或淡抹,喜笑顏開迎來送往。南宮霽本想尋個僻靜處獨飲兩杯,然而一路走來,卻逐漸打消了此念:正是黃昏,城中何來安靜處?遂由橋頭拐過,另辟蹊徑,欲避開熙攘的人流。橋頭下,一群人正圍看熱鬧,其中傳來爭吵怒罵之聲。南宮霽蹙了蹙眉,欲走遠些繞開人群,卻被令其拉住,笑向中間指點:“那似乎是咱的舊識呢!”南宮霽嗤道:“甚麽舊識?!吾看汝又在故弄玄虛!”一麵卻難掩好奇,往裏湊了湊,一眼晃過中間之人,卻笑嗤:“他與我算甚舊識?”原來那不是旁人,正是當初賣木偶的老漢!當下不知何故與人起了爭執,無奈口舌笨拙,此時任人謾罵羞辱,雖惱紅了臉,卻半天難回一言。令其一打聽,原是之前賣了那人一木馬,倒也精巧,能跑會叫。可惜拿回去沒幾日便教家中頑童摔壞了,因此要老漢賠個新的,要說這老漢也是個強脾氣,偏是不肯,反情願退錢。令其笑道:“想來不是不肯賠,隻這老漢古怪,一樣東西向來隻做一個,就算要賠一時也拿不出啊。”旁人道:“可不是!然你說這木頭物事,怎能摔不壞呢?要說這買家非原樣的不要,否則要十倍退錢,可不蠻橫?”南宮霽搖了搖頭,喚過令其交待兩句,便轉身先出了人群。。。令其一路小心捧著手中的木雕小玩意,一麵道:“郎君真豁達,兩貫錢換這物什,尋常人家,好吃上幾日了。”南宮霽笑道:“你這廝!我隻教你幫老漢賠錢,你倒好,竟敢搬出街道司(1),也幸好那人糊塗,才教你糊弄了。”令其忿忿道:“實是那人不講理,張口便要五貫,我若果真與了他,豈不成了笑話?再言之,我也並非全是嚇他,於街市尋釁滋事者,杖六十!此律法上寫得明白。”南宮霽道:“你倒也知律法!看來跟著我是屈才了,不如過兩日替你在街道司謀個職。”令其訕笑:“郎君莫拿小的玩笑了!”然一轉言,又道:“小的今日便鬥膽多句嘴,倒是您,當尋機與官家求個情,再賜下個一官半職的,便是主持街道司也是份好差事啊!到底府中上下幾十張嘴,哪裏都要錢,咱可不能坐吃山空!”日日經手著府中的進出,令其覺得日子似乎愈來愈難,處處皆要精打細算,卻又不能失了體麵,這王侯家的日子,也不盡是如意的。偏生自家郎君又是自小無無憂無慮過來的,隻要不到三餐無落,也不能指望他惦念起這些。所以還須適時提醒些。好在令其這番話,南宮霽總算聽進了。思來早前投給李琦的錢,便是有所收益,也須等到年底,而府中的花銷,實在也不能再減,此時若有份俸祿,多少能救救急。令其見他似有些失神,便呈上手中之物,道:“郎君若是煩惱如何跟官家開口,不如先獻上此物買個情麵?”南宮霽笑罵了聲。過後卻又一聲輕歎:“他如今日理萬機,哪還有這閑情?”令其聞言忙收回手,道:“這便罷了,留著待來日與小郎君戲耍罷。”小郎君,自指的是新荷腹中孩兒。回到府中已是亥時,卻聽聞新荷將臨盆,南宮霽驚喜之下,倦意也消去大半,匆匆向新荷所居的青玉齋趕去。齋中,燭光搖曳,空氣中尚飄蕩著濃濃的血腥味。朝雲柳眉緊縮,未語凝噎,許久,方出半句:“是個男胎,可惜。。。”南宮霽似覺有盆涼水自頭澆下,瞬時心便涼透了。。。仲秋一過,便漸覺到了涼意。經了一個酷暑,似乎芸芸眾生皆要略一將息,因是草間樹上甚至河塘中的蛙鳴蟲叫皆靜止了。南宮霽近來常於傍晚入宮,陪官家或對弈或閑談,亦或往後苑一走散心!一如年少之時!隻是時光荏苒,隨年歲虛長,煩惱之事也漸增。好在尚得相伴,便是安慰罷。南宮霽原也忖著何時與官家一提那日令其說過之事,然畢竟臉皮薄,加之心知越淩近時心緒不佳,遂一時便也不欲言起,怕再添他困擾。說來越淩所以煩惱,除卻朝政繁瑣之故,另有一半,卻是出自後宮!這林妃如今,是越來越放肆了!便說仲秋夜,眾人飲宴玩月正在興頭,她卻因一枚小小玉簪而大發雷霆,當席懲責宮嬪,令官家大怒,拂袖而去!按說婚姻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免偏差!而官家如今這般不得意,隻因早有意中人選,可惜那女子出身寒微,先帝以為不足伴侍太子,遂教另行婚配,因是此生與這宮苑是無緣了。誠然,若是要選,普天下的妙齡女子,總也能選出合意的,而官家所以不能釋懷,歸根究底是違背了心意罷。自小養成的隱忍,令之多將激憤積於內,因而逆反之態極少顯露。隻是身側親近之人皆知,官家最恨將他不喜之物強加!便說當初,先皇與皇後的旨意雖不能違背,然即便勉強受下,卻難免兀自恨惱,好則數日不語,或閉門不出,甚則廢寢不食!二聖亦不能奈何之。如今立後之事,自又觸了他的逆鱗,且不說當初心意如何,隻這林氏驕縱跋扈,實無母儀之態,若是換個人,官家睜隻眼閉隻眼,權當後宮中多了個女官尚宮的,倒也罷了。隻這林氏偏還是個不懂審時度勢,收斂鋒芒的,教他怎能忍?因是受冷落,實也尋常。此些不順意,越淩自無處可說,隻惟對飲微醺時,與南宮霽一歎罷了。已是亥時,福寧殿內燭光搖曳。南宮霽勉強撐開早已迷離的雙眼,笑道:“官家這是要留我過夜麽?”越淩嗔道:“朕沒留你,是你強要留下討酒喝,現酒才至半酣,你卻要走麽?”南宮霽訕笑:“罷,看來今日是不醉不歸!”略一忖,又道:“再喝也行,然有個條件!”越淩長眉一揚:“說!”便見那人湊近來:“官家先遣散宮人,我獨與你說。”越淩瞪了他片刻,罵道:“醉鬼!你再瞧瞧四周!”那人一怔,果真抬頭四顧,卻見周遭已空無一人!似回忖良久,才拍額訕笑:“果是醉了!竟忘了人原是一個時辰前便教遣散去了!這般,我便說了。”越淩略一遲疑,拂袖道:“罷了,今日已晚,你且回去罷,有甚麽話明日再說。”心知他醉得迷糊,免得三更半夜糾纏不清。卻孰料這酒醉之人原是最難纏,當下拉著他如何肯罷休?!越淩無奈,隻得又坐下,道:“有話快說。”得了許,那人忙將椅子拉近幾寸,卻猶嫌不夠,又欺身上前,直盯著那人的眼眸,將個天子看得極不自在。他卻不管,尚顧自做出一臉正色,道:“官家可是還未臨幸過林昭儀?”越淩自是瞠目結舌。見此,那人嘴角一揚,笑意漸湧上眉梢:“我想也是,還有那宋美人,真正是極醜,官家自是瞧不上。。。”“啪”一聲,內殿似有何物倒下,倏忽將殿外黃門的瞌睡也驚嚇去了。夜風帶著絲絲涼意,夾雜零星的雨滴,打在身上還令人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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