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久夜在殿內待了一天,又沒出去做事耗費體力,自然不餓,遂搖了搖頭。  賀玨:“……”  兩人麵麵相覷,半晌,他揮揮手,一臉嚴肅。  “午膳便撤了,賞下去,給今日禦膳房、太極殿、勤政殿當值的,人人有份。”  皇帝的禦膳有標準的規格,送膳的也不止方才那個小宮人,一連四個,人手一個大食盒。其中還有一個看著賀玨長大的老宮人。  老宮人忍不住勸道:“陛下怎能不吃,龍體為重啊!”  賀玨默默按了一下肚子,很圓滾,確實半點也塞不下。  他再看一眼靳久夜,靳久夜搖頭。  “留盅湯吧,其餘都撤下去。”  老宮人無法,做奴才的總不能硬逼主子做什麽,隻能一邊搖頭一邊歎息。  “走吧,走吧。”  那一臉的痛心疾首,搞得賀玨都以為自己做了什麽大錯事。  他不就是吃了影衛大人的藥膳?  又怎麽了。  哦,不對,他好像還調戲了影衛大人。第14章 這手感捏起來還真不錯。  “湯也飲不下了。”  屋內那一盅熱氣騰騰的湯擺在桌上,靳久夜眼睜睜看著,表示很為難。  賀玨瞪了他一眼,頓時橫眉冷目,佯怒道:“靳久夜,你說說看你怎麽回事?飯量怎麽變這般小了?你還是不是一個大男人了?”  靳久夜一愣,忙道:“屬下知錯。”  用迅雷不及不及掩耳之勢端起那盅湯,咕嚕咕嚕往嘴裏灌,連燙都不怕,仿佛嘴不是自己的。  賀玨又驚又怒,伸手就奪。  “朕沒讓你……哎,灑了,灑了一身。”賀玨忙不迭替人擦,眼裏滿是心疼,“朕唬你的,你這人著實不禁逗,看看,嘴皮都燙紅了,真是不要命。”  靳久夜茫然看賀玨,“屬下……”  賀玨見這樣子更氣得很,這輩子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樣覺得自個兒兄弟就是一根筋沒腦子。  他抬了抬下巴,點了個地方,“喏,旁邊那窗台上不是放著一盆花嗎,花不需要施肥麽?”  靳久夜跟著看了一眼,明白了賀玨的意思,一時沉默。  賀玨心念一動,忍不住伸手捏靳久夜的臉,“傻,你說你是不是傻?”  靳久夜任由賀玨捏著,乖順得不像話。  賀玨瞧著靳久夜因揉捏而變形的臉,他忍不住笑,“還別說,這手感捏起來還真不錯。”  靳久夜眼裏透出一絲詫異,隨即開口:“主子別捏了。”  賀玨笑問:“為什麽?”  “怪別扭的。”靳久夜輕聲道。  雖然表示拒絕,但卻並沒有從賀玨手中掙開,以他的武力值,想要脫離賀玨的掌控再容易不過,隻是他從不會做任何反抗主子的事情。  由於臉變形了,他說話的聲音也跟著含糊起來。  賀玨初時沒聽清,望著靳久夜想了一會兒,才想出來是什麽字句,一下子就怔了怔,隨即立馬鬆了手。  隻見靳久夜的臉有些紅,唇也因剛才的熱湯燙得紅通通的,那樣子跟以往大不一樣,好像多了許多人情味兒。  賀玨不自然地撇開視線,輕咳一聲,“朕讓人送熱水來,你身上的湯漬擦不幹淨了,得洗漱換身衣服。”  說著就起身,往殿外走去,沒敢再多看靳久夜一眼。  靳久夜沒吭聲。  賀玨吩咐了外間的宮人,回頭再去看靳久夜,那人就靜靜地待在一處,不言語不動作,視線也隻是微微垂著,沒有特別聚焦在哪裏,那樣沉默那樣寂靜,仿佛是一棵樹,又像是一把劍。  有那麽一瞬間,賀玨覺得對方太過孤單了些。  好像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又好像隨時都要離開一般。  想起方才捏臉喝湯的情形,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個念頭,自己是不是欺負人家了?是不是欺負得狠了些?這人素來不反抗不吱聲,麵對自己就是個沒脾氣的,受了委屈也不說話,還被外頭那些人那般罵,想來也怪心疼的。  念及心疼二字,賀玨猛然醒悟,自己到底在想什麽?是不是瘋了?靳久夜這麽強大的一個男人,武功天下第一,韌性也是無人能及,哪怕山崩於前也麵不改色,怎麽會讓人覺得心疼?  賀玨搖了搖頭,甩開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念,重新走近對方,笑著說:“等你洗漱後,朕正好給你上上藥。下午也不出去了,你看你的卷宗,朕看朕的折子。”  “是。”靳久夜應道。  二人相對無言,直到外間送熱水的宮人進來,挑了一個大澡桶安置好,領頭的宮人迎著笑臉複命:“陛下,熱水都準備好了。”  賀玨拂了拂手,“都下去吧。”  那些伺候的宮人都不言不語,低眉順眼地退了出去。  暖閣大門緊閉,張小喜隨著老宮人張福的身後,亦步亦趨地往外撤。張福給周遭的當值宮人使了個眼色,眾人退遠了去,都離了暖閣候在勤政殿前殿。  “離這麽遠作甚?”張小喜不解地問,“若是陛下要人伺候,咱們一時聽不見,恐怕要受責罰的。”  張福努了努嘴,“如今暖閣裏是誰在?”  “陛下和影衛大人。”  “那為何又要了熱水?”  “這……”年幼的小宮人忽然間恍然大悟,想起方才進門時偷眼看見影衛大人紅得過分的唇,立時捂嘴不言了。  張福道:“今晨陛下便斥責了敬事房的孫宮人,咱們若還杵在暖閣擾了陛下的興致,你有幾個腦袋可掉的?”  “可是這青天白日的,陛下未免太心急了些吧。”張小喜嘟囔著。  張福伸手抽了一下對方的腦袋,“你小子膽子愈發大,才在勤政殿伺候幾日,便敢張嘴編排人了?陛下做什麽,什麽時辰做,那都是對的。咱們當奴才的隻有聽著順著,沒得自個兒的想法,明白嗎?”  張小喜陪著笑臉認錯。  張福才堪堪收了臉上的怒色,說起午時的事來,“這幾年在宮裏伺候,當今陛下是最寬厚勤勉不過的主子,可今日這事卻給咱們都敲了個警鍾,再英明神武的皇帝也是個人,也有七情六欲。能讓陛下丟了前朝政務,將內閣大臣置之不顧,可見影衛大人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咱們都警醒些吧。好生伺候著。”  張小喜連連點頭,很聽從師傅的話。  “奴才還聽說,之前禦膳房送過來的午膳陛下都沒用,許是生影衛大人的氣呢。”  張福問:“誰傳的這些話?”  張小喜道:“奴才午時去領飯,聽禦膳房那邊傳出來的,說是陛下連吳宮人的話都沒聽,黑著臉將他們斥出了門,當時影衛大人也在,仿佛與陛下不悅。”  “快別說了。”張福趕緊製止,差點兒上手捂張小喜的嘴,“這些都是胡說八道,千萬別叫人聽見,你可知道今日陛下在南書房說過什麽話?陛下說,靳久夜此人,議不得。”  “議不得是什麽意思?”張小喜腦袋很懵。  張福白了他一眼,“我怎麽收了你這麽個徒弟?半點機靈勁兒都沒有,要不是陛下喜歡你那一手繡活兒,連跟長安巷刷馬桶的都比不上。蠢東西!”  張小喜喏喏稱是,收了心再不敢多言。  然而這些言論卻並未就此止住,一個時辰不到就順著禦膳房,一直議論到了太醫院,太醫院的太醫和藥童們剛聽到些許風聲,勤政殿就來了新的聖令。  進門的正是張小喜,剛領了賀玨的命令前來。  “張小宮人來太醫院有什麽需要?”門口機靈的小藥童忙不迭上來問話,勤政殿來的人,自然不比尋常了。  張小喜嚴肅著臉,道:“ 奴才不是為自個兒來的,是帶了陛下的口諭。陛下想要一些傷藥,煩請太醫院盡快配齊,好讓我帶過去。”  正裏頭蘇回春聽到陛下二字,朗聲問:“小宮人,陛下要什麽傷藥?”  “是給影衛大人用的,陛下說太醫院知道。”  蘇回春皺著眉,影衛大人要用的藥每三日配齊了送到玄衣司,若是緊急的,自有暗侍衛來領。原先他也暗地裏給陛下配了一些備用,但也是在他給陛下請平安脈時,陛下親口問他要的,還讓他不許聲張。  “那便快準備吧,蘇大人,陛下同影衛大人的情況,你最為熟悉。”旁邊有個老太醫開口,“既是陛下親自遣宮人來要,許是急得很,莫要耽擱了。”  蘇回春找了前兩日看脈的醫案,親自領著身邊的藥童去抓藥,“影衛大人外傷頗多,這個,這個,還有這瓶外敷的……”  蘇回春目不斜視,幾瞬就點齊了所需,“備好,給那小宮人帶走。”  小藥童紮好藥包,有些躊躇不動。  蘇回春問:“怎麽了?”  小藥童猶疑地開口:“蘇大人,要不要備一些這個送過去?”  “哪個?”蘇回春見小藥童指了角落裏幾個藍灰色的藥瓶,那是作潤滑助興的脂膏,又有養護腸道的作用,是用來外敷的。早就在這邊落灰許久了,平日裏蘇回春連餘光都不多看一眼,小藥童一指出,他立時瞪了一眼,“你什麽齷蹉心思?”  小藥童很委屈,“陛下說傷藥,也沒指是什麽傷,小的聽聞影衛大人今日強求陛下回勤政殿,陛下惱了,連午膳都不用,懲治了影衛大人,又要了熱水進去。”  “平白要什麽熱水啊……”最後一句是嘟囔出聲的。  但蘇回春也聽清了,老臉不可避免地一紅,“這些後宮逸聞你倒是打聽得清楚,本草綱目黃帝內經都背熟了沒?”  小藥童默默不言。  蘇回春想了想,“你去問問那個張小宮人,陛下到底要什麽傷藥?”  “是。”小藥童趕緊去打聽,很快又回來,“小宮人說,當時陛下隻說了影衛大人要用的,說是蘇大人你最清楚,另外還補了一句,要些消腫的膏藥。”  “消腫?”蘇回春話音在嘴裏轉了幾圈,心思也念了幾轉,最後衝小藥童點點頭,“藍灰色瓶子的那個,拿一瓶送過去吧,然後消腫的……這個白色瓶子的,一並送過去,其他的按我剛才說的。”  傍晚時分,蘇回春寫了幾道方子,讓小藥童先拿去煎熬,“是羽林衛林大人要用的,煎好溫著等羽林衛的人來拿。”  小藥童對此司空見慣,宮中有些職司隻能指著太醫院的小藥童幫忙煎藥,一來忙得很,比如像玄衣司這般,二來老大三粗的,說不定弄錯了哪處或不小心丟了哪味藥,還得找回來說太醫院的不是。  幹脆太醫院就專門成立了煎藥房,有需要的都可安排藥童幫忙。  一個時辰後,小藥童回來了,見蘇回春還沒走,問候了幾句。  蘇回春收拾東西準備回家,順路的許太醫等在門口催促了幾句:“老蘇啊,這天都擦黑了,再不回去你嫂子又得念叨我了,每回都等你許久,也不知你這般拚命作甚?”  蘇回春答:“伺候陛下,總要盡心些才是。”  許太醫笑道:“可不是,正是你這般任勞任怨,才成了陛下身邊的紅人啊,陛下最信任你。”  兩人說著話,蘇回春瞅了一眼跟前的小藥童,“做什麽沒精神?羽林衛的人欺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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