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使了個眼色,讓鍾宛秀端起那盞冰葡萄,送到了賀玨跟前。 賀玨看了她一眼,便見她盈盈一笑,比方才的天真無邪多了幾分嫵媚撩人,那雙眼便是專門來勾人心魄的。 “陛下,請用吧。”鍾宛秀柔柔地說著,連身子也傾斜過來,像是要靠到賀玨的身上了。 張小喜跪在下首,乖順地垂著頭,心想今兒個不能幫影衛大人將陛下請回去了,隻能回去複命挨罰,也不知影衛大人會如何生氣,自己可得好生討饒,興許能輕些刑罰。 可想到玄衣司那駭人聽聞的傳言,他整個人都汗了一身,臉色煞白。 卻沒想到,賀玨竟輕輕拂開了鍾小姐,朝著他問:“影衛大人還說了什麽?” 張小喜一驚,巨大的狂喜湧上心頭,將靳久夜的話原封不動地說出來:“影衛大人說,永壽宮的葡萄好吃些。” 賀玨聽著又笑了,笑意似乎從心底蔓延顫動著喉嚨發出來的,連張小喜都聽出了那聲音裏充滿歡愉。 “壽康宮雖也有葡萄,可朕的影衛大人說永壽宮的好吃些,那朕便去永壽宮吧。”賀玨轉身向太妃行了個禮,“改日再來陪太妃說話。” 言罷,徑直往宮外走去,不曾多看鍾宛秀一眼。 方才那明媚動人的姿色,在他這裏,竟半分都入不得眼。 鍾宛秀又氣又惱,羞得臉都紅了,她承認自己使出了全身上下十足的媚勁兒,就是想把那個九五之尊的男人留下。 早在淮州就聽聞陛下納了一位男妃,就是凶名遍天下的玄衣司首領,可她也想了,那人影衛出身,又是從血腥殘暴的生死營出來的,怎會懂得柔情蜜意,更不知如何討人喜歡,恐怕陛下也隻是一時新鮮。再說陛下也是個正常男人,更是個萬人之上的帝王,怎麽可能隻守著一個臭男人?後宮佳麗三千,也該有她一席之地。 然而沒想到的是,即便她在一瞬間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將賀玨留下來。 她不禁憤恨地咬著下唇,柔情似水的雙眸裏充滿嫉妒,張小喜偷偷瞥了一眼,心裏也懼了幾分,這看著溫柔漂亮的鍾小姐,怕是個兩幅麵孔的蛇蠍美人吧。 他不敢再多想,連忙跟隨賀玨跑走了。 “姑祖母……”鍾宛秀回過頭來去纏太妃,太妃也被賀玨甩手而去氣得半死,連忙拍拍小姑娘的手,以示安撫。 “今日是陛下與你初見,想來也沒什麽情分,待你在宮中多住些日子,與陛下相處時間長了,自然有了可趁之機。” 鍾宛秀乖巧地點點頭,“可臣女擔心,陛下莫不是不喜歡女子?” 太妃聞言皺了皺眉,卻也一口否決:“不可能的,哪個男人不喜歡女人?陛下不過是風流些罷了,就算不喜歡,可為了皇嗣,他總要選個世家女做皇後的,他這個人清醒得很,不可能為了兒女情長放棄儲君。” 鍾宛秀亦讚同,畢竟權勢比私情來得更重要。陛下是皇帝,為了延綿賀氏江山,他也必須要有個儲君才行,而這,是永壽宮那個影衛給不了的,也是天底下任何男子都給不了的。 於是她定了定心,又議起剛才的事,“姑祖母,永壽宮那位便是再得寵,那也是你的晚輩,怎能這般明目張膽將陛下從咱們壽康宮請走?還說了那樣的話,什麽叫永壽宮的葡萄好吃些,這分明是看不起姑祖母,沒把姑祖母放在眼裏。臣女竟不知一個出身低賤的影衛也敢如此囂張,姑祖母你好歹也是陛下的親生母親啊!” 太妃原本按下去的火氣,被這一撩撥,蹭蹭蹭又冒出三丈高。 “他既入了陛下的後宮,自然應該敬著哀家,原本在外廷也就罷了,哀家隻當他是陛下的走狗,可現在住進了永壽宮……”太妃咬著後槽牙,發狠地說道,“哀家定要挫挫他的銳氣!” 當年便不肯為她所用,一心隻想著賀玨那個小兒,如今十幾年過去了,還要來阻攔中宮後位,實在可恨至極! 話說賀玨一從壽康宮走出來,便覺得身心暢快,連嘴角都忍不住上揚,不自覺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張小喜跟在身後,又偷偷打量著賀玨的神色,覺出天子臉上那一分怎麽也掩藏不住的高興,頓時明白了,以後定要對影衛大人唯命是從。 甭管影衛大人多囂張多無理取鬧,陛下都喜歡著呢,還喜歡得緊。第18章 勾引朕的招數,朕竟無法招架。 賀玨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快了些,回到永壽宮的時候,夕陽的餘暉尚在,靳久夜沒窩在屋子裏,正拿了一把長劍,在中庭空地處隨意揮舞著。 他身上有傷,不敢過多牽扯裂了傷口,那把長劍也沒有開刃,他就拿來活動活動身體。 招式舒展優美並不淩厲懾人,連動作也很緩慢,純粹是觀賞型的。 賀玨進到永壽宮就看到這樣一副場景,微末的日光照映著那一身黑衣的男人,身形瀟灑,眉目冷冽卻又掩藏不了舉手抬足間的寫意風流。 原來他身上也不光是血腥肅殺,也有這等如翩翩佳公子般的溫和純良。 賀玨一時間不敢再近前,怕破壞了眼下這份美好,兀自站了一會兒,靳久夜就停下了招式,看向賀玨,嘴角微微勾起一道弧線,“主子覺得如何?” 賀玨眨了眨眼,如果他沒看錯的話,方才靳久夜笑了? 不是那種克製矜持的笑,而是另外一種,眉梢眼角都帶著笑意,仿佛勾著人似的。 “極好。”賀玨情不自禁地上前幾步,心裏湧出些許異常的衝動,他喜歡靳久夜笑起來的樣子,好像整個人都溫暖了起來。 靳久夜隻看了一眼賀玨,臉上便恢複成一片淡然,與平日別無二致。 賀玨問:“你不覺得好麽?” “屬下不覺得好。”靳久夜實話實說。 賀玨納悶,“為什麽?朕看你舞得挺好,行雲流水好不暢快。” 靳久夜默了默,終是說出了內心真實想法,“武器,是用來殺人的。” 不管刀也好,劍也罷,都不應該違背它本身的宿命,若淪為玩物,豈不可惜? 聽到這話,賀玨立即明了,靳久夜的招法向來一擊斃命,不曾用過這樣隻為了好看的花架子,因而心裏不痛快。 “既然不痛快,那舞它作甚?”賀玨問出了口。 靳久夜無聲歎息,恭敬道:“主子,屬下覺得前朝那些寵妃,實在難學。” 賀玨愕然,很快想起自己曾經給靳久夜下的命令。 那時他告誡對方,要他做好自己的寵妃,還專門去藏書樓搜刮了前朝寵妃的記錄冊來給他看,他倒是照本宣科地學了兩次。 一次是將他從南書房內閣會議上叫了回來,一次便是剛才將他從壽康宮當著太妃的麵叫了回來。 那現在,那一支劍舞,難不成也是學來的寵妃行徑? “學得挺好。”賀玨明白之後笑了笑,再看靳久夜一副乖順恭敬的模樣,心裏突然冒出一個捉弄的念頭。 趁靳久夜不留神之際,伸手環住靳久夜的腰,靳久夜驚得渾身僵硬,卻沒有絲毫反抗。 兩人親近得很,賀玨的呼吸都在耳側,聲音裏帶著調笑,“勾引朕的招數,朕竟無法招架,影衛大人已然大成,莫要妄自菲薄才是。” 身後的一幹宮人迅速退去,很有眼色地給二人留下親密的空間。 “多……多謝主子誇獎。”靳久夜不大習慣與主子靠得這般近,果然連視線都不敢與賀玨對視。 賀玨心道,小樣兒,論調情你小子還嫩些。 他垂首看著靳久夜的臉,又一眼看到了那顆淡淡的幾近失了顏色的淚痣。 “怎麽不看朕?”賀玨將人環得更緊,忽然發現靳久夜好像瘦了,比以前抱著的時候鬆了一節,腰肢似乎也柔軟了些。 這大約是第一次,賀玨在白天清醒時將人抱在懷裏,其實他們二人之間的情誼堪比兄弟,平日摟摟抱抱也不是沒有,甚至於赤身相對也有那麽幾次,隻不過沒帶一絲除卻兄弟之情的其他心思。 “莫不是臉紅害羞了?”賀玨故意湊得近些,靳久夜連忙往後讓了讓,“沒有,主子,你放開我吧。” 賀玨哪肯,這人故意在宮院裏舞劍,舞得好看不說,還那樣衝他笑,引得他一時驚喜。 如今既要做戲,豈能輕易放過? 遂愈發摟緊了靳久夜的身體,手還移到對方臀上,不懷好意地摸了一把,“抬起眼來,看朕。” 靳久夜下意識掙了下,他覺得自己太冒犯主子,然而這樣的掙紮隻能讓二人更為親近些。 甚至在那些微的動作間,令得賀玨察覺自己與靳久夜緊貼的身體,遮蓋在服飾下的皮膚陡然發燙起來。 賀玨一下子就愣了,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好像想將人揉捏在懷裏,又好像不敢再親近。 偏偏懷中那男人聽到賀玨的話,緩緩抬起眼來,一雙沉黑的眼眸清清楚楚地看著賀玨。 這回,輪到賀玨不敢直視了,他覺得心裏嘭嘭直跳,也不知道在跳些什麽,隻覺得心慌意亂,有些不敢麵對的心虛。 他甚至搞不懂自己身為天子,身為眼前人的主子,緣何會對自己的下屬影衛心虛。 然而沒等他想明白,他的身體已經率先做出反應,徑直鬆開了靳久夜,假咳一聲,他道:“朕餓了,你不是請朕回來吃葡萄麽?葡萄呢?” 說著話,他抬步往裏走,靳久夜跟在身後,將手中的佩劍收了起來。 桌上的冰鎮葡萄,由於耽擱許久之後,冰碗裏的冰都化得差不多了,賀玨毫無在意地撿了兩顆塞進嘴裏,冰涼的氣息將方才那點熱度壓了下去。 他又連吃了幾顆,讚道:“確實挺甜。” 桌上一本書冊赫然映入眼簾,翻折過的痕跡很明顯,賀玨隨手拿起,“溫貴妃傳?” 他看到新的一段,正是靳久夜今日所作所為,包括引得皇帝回來時,在宮中換了衣裳跳起舞來,隨後傾城一笑問皇帝,臣妾跳得如何。 一字一句,一言一行。 分毫不差。 隻是靳久夜不會跳舞,就找了把沒開刃的劍,隨意舞了幾招。 “方才那套劍舞也是學的溫貴妃?”賀玨雖看清楚寫了什麽,卻仍忍不住多問一句。 靳久夜應是,他覺得自己舞得不好,可除了舞劍動刀,也不會其他的了,當即彌補道:“屬下下次學精一些,定要做足寵妃的樣子。” 賀玨挑眉,“還有下次啊。” 他好像有些期待了。 “但……書中也未說溫貴妃那舞是個什麽樣子,屬下實在揣摩不到位。”靳久夜不得不說,做好一個寵妃比千裏追殺一個敵人要難太多了。 賀玨噗嗤一聲笑了,“那你就好生揣摩,揣摩到到位為止。” 靳久夜的神情在那一瞬間垮了下,聰明如他,似乎終於發現自己把自己坑了,不如求饒吧。 “主子,這舞屬下能不能……不學了?”靳久夜難得一次開口。 “嗯?” 靳久夜試探地抬眼,輕輕地看了一眼賀玨,遂又垂下眼瞼,“主子便饒了屬下吧。” 不知怎的,明明是一如往常的男子聲音,聽到賀玨耳朵裏,卻覺得啞啞的,好像一縷微風輕柔地刮著耳朵,整個人都癢了起來,最後連心口都酥麻了。 他竟然覺得眼前這個殺伐果斷的男人語氣裏透出一絲委屈。 “好吧。”賀玨還能說什麽,隻能認命地答應了,反正眼下他是拒絕不了的。 “那你再給朕笑一個。” “笑什麽?”靳久夜迷茫,他從來不擅長笑的,賀玨急道,“就是方才你舞了劍之後問朕的那個笑。” “夜哥兒,你似乎從未那樣笑過,朕覺得挺好看。”賀玨忍不住期待,沒留意自己嘴角也跟著彎了起來。 靳久夜本以為他學那寵妃的傾城一笑,幾乎花光了所有本事,甚至對著銅鏡偷偷摸摸練了不下百次,每次都覺得不自在,還當難看至極。 沒想到竟然得了主子的青睞,主子的眼裏似乎熠熠生輝,有什麽東西蠢蠢欲動,應當又想跟方才一樣拿他尋開心。 他想了想,今日惹得主子過分調戲,怕是有此緣故,下次便不能再學那前朝寵妃笑,會過火的。